谢菲尔德话很少,似乎在他最初诞生时并非这样,只是在主沉睡过几次后,沉睡过连主都不清楚多长久的时间之后,谢菲尔德就慢慢缄默下来了。
或许是谢菲尔德慢慢习惯了孤僻的沉默。
洛修斯思索了半晌,拿过白绸带蒙在了谢菲尔德眼前,最后在他脑后系了个结:“这样就不会再流血了吧?”
谢菲尔德摸了摸眼前的白绸带,点点头,像有些沮丧似的声音很低:“不会了。”
但我也看不到你了。
讲究地把枕头摆正,把被子抻直,洛修斯重新正儿八经地躺了回去,抬眼瞧了一眼坐着的谢菲尔德:“你要在这里睡一晚吗?”
谢菲尔德也乖乖地躺了进来,躺在洛修斯身边,被蒙住眼睛的脸转向洛修斯:“可以吗?”
洛修斯其实全无睡意,但他努力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再体验一晚奇妙的睡眠时间:“我不介意,都可以。”
“我……”精灵迟疑了好一会儿,轻声问,“我可以抱你吗?”
洛修斯躺正在床上,没有回话。
直到精灵的手臂勾住了洛修斯的腰,洛修斯才按住他的手背,淡淡道:“谢菲尔德,你想亲近我,告诉我原因。”
“因为主与你亲密。”谢菲尔德说。
洛修斯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来,垂头看着身侧的精灵:“主亲密的,你也会亲密?”
谢菲尔德摸过眼上的绸带,缄默着。
洛修斯长刀直入:“你想和主亲密?”
谢菲尔德仍不言不语。
洛修斯已经从床上站起来,语调温和,话语却赤/裸裸得像把刺人的刀刃:“你该知晓,这毫无可能,谢菲尔德。”
他说:“无论我是谁,我同样知道上万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你活下来,创立精灵族,主容忍你重新开始,已经是他对你所有的慈悲。谢菲尔德,不要想不该想的事,也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你是精灵皇,是世间第七个种族的王。”
而不是其他。
不是第一个造物,不是天使,不是受神明宠爱的谁。
当神明折断谢菲尔德羽翼时,便代表着过去的谢菲尔德的死亡。
世间只存在一个精灵族的皇,而没有与神明共享力量的天使长。
心脏上的长刺因为急促的心跳发难起来,像刺穿了他整个躯体。
像上万年前的那天。
谢菲尔德抚上心口,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回答得风轻云淡,可心脏却无法像他表面上这样平静,血液开始在他体内失控,带来难以言喻的痛楚,像躯体在从内部被碾碎。
洛修斯坐在一把椅子上,注目着谢菲尔德,说:“我希望你知道。”
回答洛修斯的不是谢菲尔德的嗓音。
谢菲尔德嘴角溢出一点金色的血迹。
洛修斯皱眉看了一会儿,又走回床前,为谢菲尔德把垂落的金发挽到耳后:“在主将你心脏上的长刺取出来之前,不要情绪波动太大。承受痛苦的只有你。”
谢菲尔德说他“知道了”。
可他还是忍耐不住。
在洛修斯碰到谢菲尔德耳朵的瞬间,谢菲尔德跪坐在床上拥抱了过来,他体态比洛修斯记忆中的消瘦了很多,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少年的衣袍。
洛修斯感觉自己的后肩濡湿了一点,他以为是谢菲尔德忍不住把血吐到了他肩膀上,可他向后伸手摸了摸,手指上的液体却是透明的。
谢菲尔德什么都没有说。
上万年前被折断羽翼,封印力量,被遗忘在黑暗中几千年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过什么。
洛修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安抚似的摸过谢菲尔德的后脊,谢菲尔德后脊很硬,蝴蝶骨突出,在蝴蝶骨下有两处不易察觉的骨突。那是羽翼留在谢菲尔德身上唯一的痕迹。
神明赋予天使坚韧的体魄,只有羽翼根部像神灵造物时的纰漏一样脆弱而敏感。
因为那里是主折断谢菲尔德羽翼的地方。
折断谢菲尔德的羽翼的记忆让主在创造天使时,刻意避开了羽翼的底部,他强化了天使躯体的每一处角落,唯独落下了这里。
在洛修斯想推开谢菲尔德时,谢菲尔德先松开了他。
精灵静静地重新系好松开的绸带,下床道:“我走了。”
“好的。”
“五月十一日:他不喜欢我,他要我走。
“可我能去哪呢。”
“五月十日:主醒了。
“我找到他了。他来了。”
“五月九日:森林里来了两个外来者,一个是不死族的王,一个是x。”
……
“四月十五日:他没有来。
“第三千四百五十二年。”
“三月十日:在守望森林,精灵族诞生了第一万个小精灵。这是他要我做的事。他没有来。我恢复了视物的能力,但见光会流血。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年。”
“十二月三日:他说他会在这片森林的河边与我见面,我会在这里等他,直到他来。
“在森林的第一年。”
……
“他来带我走了,他记起我了。可我说不了话,也看不见了,他会讨厌我吗?”
“他没有来。很久不说话会失声。”
“他没有来。我好像看不见了。”
“他将我放到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我在这里等他。”
……
“他生气了。”
“我把他带到了黑暗里,我无法与光明容洽,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能尝试让他醒来。”
“他沉睡了,我不想让他这样。他说沉睡是因为力竭,如果我把他赋予我的力量还给他,他可以醒过来吗?”
……
“他可以抹掉我的记忆,这是我的笔记。
“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