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知她今夜定是心绪难平,也并未劝阻,只絮絮道:“公子真的是吓坏了,往常都软磨硬泡好久,非得缠着您讲故事才肯睡觉的,今天居然一个人不声不响就睡了……要奴婢说,良人今天实不该将公子带去,那种情况下,大人尚且自顾不暇,何况孩子?!”
杜心兰将盆栽放回窗台,接过丁香递来的银盆和布巾,一面净手一面喃喃开口:“你以为我想?这次满月宴乃是王上亲自着人操办,各宫后妃只要孩子稍大点儿的都带上了,若我不把高儿带去,难免惹人怀疑。”
“良人别怪奴婢多嘴,要是您当初未曾贸然对阿房宫那位出手相救,也不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当初?!”杜心兰听闻此话,不禁冷笑,“你怎么不问坐拥佳丽无数的王上,当初为何突然间宠幸了我这个出身低微的女医?为何在长公子扶苏出生之后,又忽然对我失了兴趣?常言道‘自古君王多薄情’,可咱们这位王上啊,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痴情种、痴心人。他的真情和真心只给了一人,至于剩下的…端华夫人也好,我也好,又或是其他后妃,都不过是制衡彼此的棋子……我们,都只是他的棋子而已。”
丁香沉默良久,终是不忍看她这般颓唐模样,遂出言劝慰:“良人何苦自寻烦恼,只要您和公子好好的……”
丁香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杜心兰将杯中残酒仰头饮尽,“啪——”一声将酒杯重重一放:“好好的?难道这些事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吗?难道我就不想带着高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难道你当真觉得我在杀了人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当作一切从未发生吗?!”
“良人慎言!”丁香赶紧指了指门窗,提醒杜心兰当心隔墙有耳,言语间又按住对方欲为自己再添酒的右手,“您不能再喝了……”
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虽说杜心兰酒量不怎么样,两三杯下肚便开始脸颊发红、目光迷离,然而心里却仍是一片清明。
不由自主忆起在山中学艺的那些年,那些日子亦是她最开心自在的时光;她又回想起学成出山时师父的谆谆教诲,想起临行前他们师兄妹三人对着浩瀚星空许下的愿望,而今,师兄和寒若师姐都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只有她自己,在岁月的洪流中被裹挟着,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若有一天到了九泉之下,恐怕师父他老人家都不愿认她这个徒弟了吧。
是啊,身为医者,非但不救死扶伤,反倒去伤人害人……师父他老人家一生爱憎分明,又怎会原谅这般不堪的她呢?
“别想太多。那白长使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出身将门,时常欺负那些家世不及她的宫妃……良人莫不是忘了,您怀公子高的时候,她还偷偷扎小人诅咒过您呢!再说了,良人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谁让她那么迫不及待在王上面前献殷勤,奴婢觉得她是自找的,死有余辜!”见杜心兰神思迷惘,目露哀伤之色,丁香心里亦不好受,只好低声劝解几句,希望对方别给自己太多负担。
死有余辜么?
杜心兰内心惶然……那自己又真的全然无辜?
从当年遵从嬴政的命令,代替师兄夏无且配了那一碗为端华夫人准备的落胎药时开始,她的命运她的人生便已经偏离了轨道,偏得越来越远,不再受控……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踏着一地的鲜血淋漓继续将错就错下去。
夏无且和宫中的仵者先后查验过现场之后,白长使的尸体便被抬离了阿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