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午后,异常的明媚,窗外花开似锦,蔷薇一院,云中似有烟罗云霞,他素来性情柔和,但也是坚毅的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是现下,女儿夭折,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饶是他心性坚毅也无法承受,发妻病体支离,嘉应皇姐去世,萧七郎死状历历在目,亲信却又来请示:“太子妃身体虚弱,大夫说不能被人刺激到情绪,殿下,要告诉太子妃吗?”
他坐在脚凳上倚在床沿边,疲倦的闭上眼,颤抖着搂紧怀里的孩子,语气虚淡,微微摇头道:“不要告诉太子妃,没事,夭折的不是小郡主,是嘉应公主的女儿,嘉应公主产后虚弱,母女……母女同去。”
亲信怔了怔,望见主子怀中的襁褓,低头应道:“是,属下明白。”
嘉应公主乃是高祖的异姓王之后,因屡立功勋,将其幼子收为义子,遂一代代下来,此氏宗族嫡女送入白玉台承祭司之职,男子多因公殉职,渐渐人丁单薄,最后只余下一位嘉应公主。
嘉应公主的丈夫死相凄惨,她死不瞑目,她连,连自己的血脉都……皇帝不敢再想。
并非惧怕,而是那心底的愧疚,犹如潮湿角落里的蛛丝,一点一点的缠绕上来,黏腻细密,柔韧的令人挣不脱,若想挣离,非得要烈火焚身,一同化为灰烬才可。
他亏欠了的,永远也还不了,他无法补偿,他让自己忘记少幽的身份,这便是他的嫡亲皇女,一朝公主。
也许隐隐是为了证明什么,皇帝吩咐宫人将少幽与令仪的服饰制式相似,华裳重袍,姿仪俊美,严苛的皇族礼仪,使他们兄妹的举止习惯越来越相似,甚至是性情言述。
他给了她最尊荣的地位,甚至逾制给了她皇子的行第排字,为她取名少幽。
人人都以为是因为少幽出自皇后,当然不是的,这不是他的血脉,而是嘉应公主的。用这样的方式,试图掩盖曾经那些痛苦不堪的事情,连皇后,都知道他是在故意忘却嘉应公主这段往事,果然,他几近忘记了,淡化了。
他恍惚了,总是在想,当年早早夭折的,是嘉应公主的女儿罢,活下来的,是他与皇后的公主。
如此神似的一双儿女,今时今日,少湛今日的行径,令他早早掩埋多年的记忆苏醒,翻天覆地的朝他扑涌而来。
少幽,少幽不是他的血脉,不是少湛的同胞妹妹。但她却继承了嘉应公主的位置,成为了神的祭司,倘若嘉应姐姐知道了,会不会怪他,怪他分明知道萧七郎是如何死的,却连他的女儿都不知道他。
萧家七郎,是清河郡主的长子,他们若是仔细算起来,也是有皇族血统的,青年时的长孙霆为表亲近,私底下也曾唤萧七郎为表兄人都说,到底是命,这这是一段陈旧而哀怨的往事,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给萧七郎上过香了,皇寺里有萧七郎的牌位。
当初的心腹有人说,不如让嘉应公主的牌位也放在这里,被皇帝拒绝了,这里人来人往,他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端倪,只希望所有人尽快忘了,这段深沉的往事,这样,理所当然的,少幽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