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 396 一声锤声

从创建密教开始 Ventisca 3524 字 2024-01-03

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子了,赫尔塔·盖斯林格是一名刃道路的天命之人,万军之主为她展现了征服与蛮力的道路,她在攀升的过程中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出色的神枪手,她完全能办到许多年前她无法办到的事。

“当然,我现在完全可以办到。”赫尔塔做出思考的模样,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得对,我真的应该去做,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点?也许我真的被奥秘弄疯了脑子——”

她忽然平静了下来,嘴角保持着僵硬的弧度,眼睛却像是一潭死水,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我不能那么做,托里亚。”赫尔塔说。

“我不能在周末赶上几百里的路,去我那个不想再看一眼的家里,当着我六岁后再没见过的孩子的面,用枪柄用力殴打我的丈夫,直到他屈服于我的残暴和恐怖,然后我们再去见看着他长大的法官,请求他允许我们分开,让那个孩子亲眼看到,我再一次抛弃了他们。”

她不能这么做,她也不会这么做。他和赫尔塔做了快二十年的朋友,他知道她不会这样对待任何无辜的人,无论那个人有多令她讨厌。

她甚至办不到回到那个地方一步。

“我办不到回到那里一步。”赫尔塔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哼的那支小调是什么吗?那是我自己编的安眠曲。只有听着这支小调,那个孩子才能够睡得着。”

刚来巴黎时,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对孩子的想念。

在她选择逃跑之前,她不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没人能够说她做得不好。她看着她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从在襁褓里咿咿呀呀到能够在田埂上疯跑,她还记得那头金发摸起来有多细滑,也记得那张红扑扑的脸蛋上绽放开的笑,她在梦里伸出手,摸到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她睁开眼,萦绕在她周围的只有黑暗,和黑暗里无边的惘然。

最开始,她每天都想要回去,去摸摸那柔软的小手;她无数次后悔她为什么没有留一张照片,完全忘记了这就是她没有带照片的原因;睡觉前,她必须把行李藏到天花板上,这样当她半夜惊醒,发疯一样想要回去时,才不会立刻就能够离开。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留在巴黎一年又一年,这个想法也渐渐沉入了心底,消失在黑暗的海水中,再也不会被想起哪怕一秒。

“因为我害怕了。”赫尔塔的脸上一片木然。

第一年,她还可以找到理由,第二年也不是不行,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每年她都在心里更换理由,好教她如果哪天回去,面对那双孩子的眼睛时,不至于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第十年后,赫尔塔再也没有想过理由。

她不敢去见那个孩子,不敢去想象对方会怎么看待一个消失了太多年的母亲,那个孩子生下来并没有背负罪孽,在教徒的眼里,她才是那个应该被鞭笞和丢石头的罪人,因为她直到现在依旧拒绝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但在我放弃为自己想一个完美的借口时,那个完美的借口自己出现了。”

在赫尔塔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索尔就知道了那个答案。

“你是天命之人……”他的嗓音前所未有地干涩。

“而天命之人无法控制吞食血亲的欲望。”赫尔塔温柔地说,“就算我多么渴望看到我的孩子,在我们相见的那一刻,这种渴望都会转变成食欲,我会一点点撕下那具身体上的血肉,让它们回归它们的来处,我的力量只会成为我满足渴望的助力,凡人谅必无法抵挡。”

她轻轻感叹道:

“第一个犯下这一罪孽的人该有多悔恨呢?而我,我难道不应该感谢她吗?她给了我最完美的借口——我不能回去,不是因为我践踏了母性,而是因为我想要保护我的孩子。

“你看,托里亚,奥秘解决不了全部问题。无论拥有什么样的伟力,只要他还与现世有所联系,他就永远无法不受任何伤。而人要承受的痛苦,就算是神灵也无能为力。”

她注视着远处,忽然笑了一声:

“我忽然想到,现在那个孩子应该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索尔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是一个应该被投入铸炉活活烧死的荡丨妇,还是一个背叛了凡尘要求一个女人不可以背叛的一切的女人,她应该值得一个巴掌,一顿拳脚,一口唾沫,还是他应该给朋友的握手和拥抱?

“……不。”他说,“你没有……”

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看向面前的女人,缓慢而吃力地问:

“我能做些什么帮助你吗?”

赫尔塔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吸了一口烟,几秒后垂下眼睛,发现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燃尽了。

她丢掉烟蒂,又点了一支烟,转头看向他,淡淡地说:

“你不能,托里亚。你不是马德兰,我也不是芳汀,你不能拯救我,我不需要帮助。”

他依旧看着赫尔塔,重复了一遍:

“我能做些什么帮助你吗?”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像是想要深深地看进他的心,看清楚他为什么想要救每一个人……他为什么会这么自大?为什么会无法不去感受?托里亚不知道,他只是希望他能够做些什么,好让他看到的那些痛苦能被他分担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或许就能有一个人被救。

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终于,一点细微的笑意从那片深海里浮了起来。

赫尔塔低头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硬币。

她用右手把硬币向上抛起。

小小的银光在空中翻转,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它划出的轨迹上,仿佛那就代表了命运。

硬币在空中翻转几周,被赫尔塔“啪”地拍在手背上。

赫尔塔打开手掌,露出手背上背面朝上的硬币。

“那就来帮我选择吧。”她笑意盈盈地说,“我应该继续假装忘记过去,忘记我们今晚的对话,还是应该设法接近那个孩子,请求我能够得到原谅。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去做——告诉我,托里亚,这一面代表着什么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