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看着这张在光中缱绻如同千万朵玫瑰的脸,看着她轻轻地抚摸着他面颊的手,有那么一会,无法分辨自己在哪里。
是芙拉维亚。
她的左手握着奥格的左手,掌心相贴,尚未愈合的伤口隔着布料贴在一起,脸上是一种奥格没有见过的表情,除了她一贯噙着的微笑之外,还有些别的的东西,让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灼热的温度,那双绿眼睛注视着他,目光没有一刻离开。
一个呼吸之后,奥格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梦境,但……这又是梦境。
他已经离开了第一史,进入了主的圣所,为什么他还会梦见这些?
看到他醒来,芙拉维亚笑了,眼睛微微弯起来,那些灼热的东西也悄然隐去,又显得明丽柔和如同春日。
“喝点水吧,你的嗓子应该哑了。”芙拉维亚的语气很愉快。
她应该是真的很高兴,看着奥格坐起来的过程里,她说了很多的话,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松开奥格的手。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为你感到高兴,奥卢斯。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不用担心别的,我会处理好的,你可以好好休息,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
奥格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芙拉维亚在微笑,这是他不存在的姐姐,她不是真的,不管这个梦是什么东西,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个念头,奥格也不再迷茫。
和以往一样,他无视了芙拉维亚,推开她的手,翻身想要下床。
刚一动作,奥格就感觉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手指从床边滑落,整个人也失去平衡,差点栽到地上。
“小心。”芙拉维亚抱住他,她的力气并不大,也差点被压倒,“你刚刚疯狂发作了很久,身体还没有恢复,休息一会会让你好点。你想要做什么?说给我听听吧。”
“不用。”奥格有些烦躁。
他不能不烦躁,如果这次也和上次一样,那他又要在梦里停留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而他也完全没有让自己提前醒来的办法。
明知道这一切都和赤杯有关,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因为在神灵面前,他是这么的渺小无力……这种感觉像是一根鱼骨,哽在奥格的喉咙里,让他想要大叫,或者在什么东西上发泄。
芙拉维亚轻轻抚摸他的肩膀,神情带着迟疑和不解。
“你不高兴吗?”她没有追问,自然地转变了话题,说,“那么说点别的吧。我们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法比乌斯说,他为你准备好了新的维拉,我们可以住在那里。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没有太多休息的时候,但接下来不会这么忙碌了。你想要出去看看风景……”
“不用。”奥格打断了她。
让他陷在梦里的是赤杯,芙拉维亚也只是一个梦里的幻象,奥格对这个卑鄙的神灵充满了憎恶,但他从未想过迁怒一个幻象。
奥格话音未落,又一次感到了头晕,他不得不按住头,咬紧了牙,重复道:
“这些都不是真的!”
芙拉维亚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吃惊。
停了停,她张开双臂,抱住奥格,低声安抚他:
“我知道了。我理解你的感受,是的,这都不是真的,只是让你疼痛的幻觉,在伤害你的东西都不是真的……
“抓住我的手,只要感受我就好,除了这只手,无论你看到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相信我,奥卢斯,我不会伤害你……”
她在说的不是奥格想说的,她在说的是他的疯狂症状,奥格已经无暇去想原因了,可能是因为这是梦,也可能在芙拉维亚看来,不久前他还在被幻痛折磨,直到主将他从疯狂中拽出……
这里没有先生,它怎么可以是真的?
“你不理解我在说什么,”奥格忍着头疼,竟然觉得想笑,“你想让我觉得这里是真实?可笑,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我承认他和我的确很像,但有一点,最重要的那一点,我和他完全不一样——我拥有先生!祂为我指引了我想要走的道路!这里没有我信仰的主,那它怎么可能是真的!”
皮肤又一次灼痛起来,仿佛火焰点燃了他的身体,奥格的视野渐渐黑了下去,他意识到,他又一次被扯进了疯狂里,只是他没想到它会回来得这么快,明明先生让他恢复清醒还是不久前的事。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奥格感觉到芙拉维亚抬起手,手指落在他的额头上。
“既然这件事让你觉得困扰,那就不要继续想了,”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它不应该让你这么痛苦,交给我吧,我会让这个想法消失的。你不会再痛苦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刹那间,奥格的意识仿佛忽然被分割成了两个,一个在歇斯底里地大笑,一个维持了正常的冷酷。
一道间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自我中间,芙拉维亚的手指仿佛置入那道间隙里,她抓住了那道充斥着疯狂和混乱的意识,似乎想要将他从奥格的意识中拉出——
在奥格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拍开芙拉维亚的手,身躯化为血雾,一半渗入芙拉维亚的身体,一半迅速飘出半米远,在远处重新凝聚成形体。
血珠迅速从芙拉维亚的皮肤表面沁出,她微微惊讶地看向奥格,张了张嘴,却来不及说什么,面孔忽然间没了血色,体内所有水分已经变成了奥格意志的载体。
奥格没有在意她,他跌跌撞撞往旁边靠去,倚着桌子剧烈地喘着气。
愤怒和后怕犹如一波波潮水,不断在他的心中激荡。
她刚才——芙拉维亚刚才——
她想要直接抹去他疯狂的那部分意识!
她离他太近了,近到她能够摆布他的意识,她能做的比他以为得更多,当芙拉维亚觉得他的想法让她困扰时,她甚至能够直接抹去它……
剧痛的干扰下,奥格的思维越发混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想对我的意识做什么?你说你不会伤害我?你想让我相信你?”
“奥卢斯,”芙拉维亚轻轻喘气,无奈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好受点,你正在被疯狂影响,你也清楚这不是你……”
“这就是我!”熊熊怒火在奥格心里燃烧,“你觉得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疯了,所以你想夺走我的思想?为什么你想要我觉得这里是真的?因为你还需要我成为皇帝?所以我必须觉得这就是真实,这样我才会表现得值得信任?白焰之火不会灼伤你,所以就算你知道疯狂会在血亲之间传染,你也敢于留在我身边,这样你就有机会抹去你不需要的那部分我——”
疯狂会加快思考的速度吗?奥格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些想法仿佛就是忽然出现在了脑海里。
思考对他来说确实很难,他没有耐心去把散碎想法拼凑成完整的思路,就算他能够思考,他也很少会去那么做——他只要相信先生就行了,先生让他做的就是他想做的,他没有必要自己去想,只要在先生的驱使下肆意破坏就好了。
芙拉维亚的绿眼睛里盛满了震惊,张了张嘴,为自己辩解:
“不,我没有这么想过……”
她看起来几乎有些受伤了,但奥格不为所动,只是固执地警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