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句话学出来:“说是盼我盼了一月——我想来想去,不记得我跟谁有过一月之约呀,我也不认识这样男扮女装还填假胸的……咳,就是,比较丰满,您懂意思吗?”
晏少昰沉着脸。
他还没娶亲,唐荼荼不知道这朝代有没有加厚bra,怕二殿下不能理解,但也不好意思讲太细。
转念一想,说得细也没用,圃田泽上有那么多歌姬,总不能拿这么奇葩的特征找人。
唐荼荼踩着脚炉思索:“上个月,我见的人太多了,等我回家翻翻日记,应该能圈定一个范围。”
她絮絮叨叨说着,尽力描述特征。
“打斗时,感觉这人身量比我高一个头,体格偏瘦,可惜没看清长相——他第二回打我脑袋时,隐约瞄到了一眼,偏他背着光,脸上脂粉厚,还画了眉,也没看清容貌。”
晏少昰听得跑神。
她身上的寝衣制式奇怪,肩头似有银绣线和补画,晏少昰对光仔细瞧了瞧,肩头绣的竟然是四爪蟒。
这是尚衣监送来的、他的新衣……
府里不留女客,后院又锁了门,想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合适她穿的衣裳……芸香自作主张,真是放肆。
她再丰腴,也比不过他宽肩猿背,寝衣穿在身上宽松如大褂,她连比带划,露出一截白嫩的皓腕来,袖口快要掉到肘弯去了。
“知道了。”晏少昰错开视线:“我唤人去查。”
唐荼荼:“等九两哥醒了以后,我问问他看清人没有——嘶!”她蓦地想起来:“九两哥呢?他怎么样了?”
晏少昰眸光立刻转冷。
——市井泼皮,敛财无德,也配她喊一声哥?
藏在他心里的那声“二哥”立刻变了味儿,从珍贵的、独有的亲密称呼,变成了路边连送带卖、人手一个的廉售货。
唐荼荼还在絮叨:“当时船上有个琴娘,还有个船夫,都被兵马司逮走了吗?殿下能派个人去捞他们出来么?”
平时,她这张嘴说十句,八句都讨人喜欢;今儿是反着来的,没一字称心如意,一字字全如钩子,勾扯着他的心往四分五裂的方向拉扯着去。
晏少昰在这微弱的痛意中沉着脸,眉头皱得没了形:“操心你自己就行了。”
瞧见他起身要走,唐荼荼忙直起脖子叮嘱。
“您让大夫好好给九两哥瞧瞧,他不像我,又下水又吹风,还受了惊,他那身子,平时就弱不禁风的,发一场烧没准就送了命了——殿下?”
“养你的病!”晏少昰喝了声:“净操闲心,我府上这么多人,能照看不住几个大活人?”
他听到她被掳的信儿时又惊又怒,可此时,惊和怒全调和成了另一种怪异的火气——往常一口一个“二哥”叫着,现如今喊那泼皮奸商“九两哥”了,就顺势改口喊他“殿下”了?
这倭瓜脑袋,孰亲孰疏都分不清楚!
惊怒、焦急、担忧,全转成了郁气,在他胸口乱窜。晏少昰甚至能抽离出一线理智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冷静剖析这情绪来得不合宜,像个没经过事儿的毛头小子。
可屁用没有,该气还是气,那股郁气死活镇不住,叫他额角都抽跳起来。
唐荼荼被他吼懵了:“说话就说话,您发什么火啊……”
“……我没发火。”
半晌,晏少昰收敛声音,换了句温和些的:“早点歇下罢,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他踱出几步,隔着屏风镂处的细绢,看到唐荼荼掀起被子从头遮到脚,又打了个滚儿,脸朝墙睡下了。
慢慢地,被子轻轻抖动几下,她在被子底下蜷缩成了一个球,委屈巴巴的。
晏少昰僵站在屏风后边,后背渗出汗来:她……是哭了么……
唐荼荼没用过被炉这么金贵的东西,正琢磨用法。
厚实的被子是簇新的,瓤子软得像云,不像棉花,大概是填了鹅绒鸭绒兔毛一类的东西。
脚下那两只被炉,她拿脚尖勾了一只到腰侧,端到手上仔细瞧。那是一颗空心的银薰球,直径有手掌长,银球面上镂刻着细密的花鸟纹,一颗颗细碎的红玉嵌作鸟眼,工艺卓绝。
里头带着机关,最中心填着小炭炉,周围有轴臂,结构类似于常平陀螺仪,能保持里边的炉口一直朝上,360°不管怎么转,里边的机关都会自动回转到水平,不会倾倒。
唐荼荼这才放心把炉子捂回腰侧,另一只也勾上来,紧紧贴着腹部。她不怕脚冷,只怕落下腰病,抱着两只炉子蜷缩成了个球。
快要有了睡意时,才听到脚步声离开。
——奇怪,不是早走了么……
外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芸香眼皮直跳,廿一无声扶额,几个奴婢一齐齐提心吊胆的,怕里边吵起来。
看见主子出来了,一伙人忙低头敛目装聋子。
晏少昰声音惫倦:“枫桥林围了么?”
廿一忙回话:“一刻钟前派人去的,大约子正就能办完事——是属下疏忽了。”
上月底,云岚居士送给唐姑娘的那话本,他们是拿回来看过的,书中夹页上分明写着“九月月圆,林中一会”。廿一毁去那页,料想萧家剃头挑子一头热,早晚会消停。
谁知居士林吃了的豹子胆,竟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掳人。
“那红衣居士是谁?”
廿一:“也是个在家修,自起了个雅号——玄机,在枫桥六居士里行三。其父是萧帝师京中故旧,曾因‘明正社案’受了些牵连,贬谪山东,再未起复。两家后人走得挺近。”
晏少昰:“全带过来。”
步出寝屋,夜风正凉,一背的湿汗黏着寝衣,晏少昰这才发现自打听着信儿以后,他连身外衫都没穿。
“备水,沐浴。”
芸香带着婢子备好水,放好替换的寝衣,临走前,她脚尖在门边打了个晃,又转悠回来,徐徐开口。
“殿下,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得姨母家亲眷提举,入了坤宁宫——皇后娘娘爱养猫,最多的时候养了四只猫,配了两位猫侍官。宫里边人多,没什么活儿,一闲下来,我就观察那两位猫侍官。”
晏少昰双眉聚成峰:“怎说起这个?”
芸香知道他今夜没心情听故事,加快语速倒豆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