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的伤口已经重新上了药并包扎好,他的气色好了一些。他起身,对另三人说:“我们轮班守夜,我守第一班,两小时之后来人替我。”
围着暗淡的光源,李俊杰和莫狄已经把他们的睡袋铺好了。季末走过去,躺在了莫狄里侧。
过了一会儿,季末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莫狄也躺了下来。两个人睡了两个睡袋,然而距离极近,好像还在一张床上。
季末面朝墙壁,背对着莫狄。他睁着眼睛,看着光源在墙壁上的投影,心思晦暗不明。从进了边区,他的话就变得很少,莫狄也有所察觉,一直在引他搭腔。但可能是心事太重,他实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他在心里胡乱数着绵羊,睁着眼睛就妄图给自己催眠。他知道在边区能睡觉是奢侈,可他就是合不上眼。
绵羊数到快二百只的时候,季末的腰上搭上来一条胳膊。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味道,除了莫狄没有第二个人。季末一瞬间身体紧绷,暴露了他还醒着这个事实。
两米之外,李俊杰的睡袋里已经传出了鼾声。
莫狄撑起身子,把季末的脸转过来。
“睡不着吗?”他的耳语让季末的皮肤发痒。
季末的眸子在暗灯下泛着水光,这双眼睛一直如此,让人一不小心就一脚踏空,再也出不来。
莫狄失神地陷入这双眼睛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
他献宝似的,从自己的睡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给季末:“我翻出来的,这个给你。”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但我擦干净了,很锋利。别的武器你不需要,就拿着这个防身就好。”
“我会保护好你的。”
季末却在瞥见莫狄手里的那个物什时,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好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冰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嘴唇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季末本能地用口呼吸,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拼凑在一起,手脚摆放的位置是否正常;他的心跳声不规律,每一个肺叶都在痉挛;他好像已经死了,然而死了的人又怎么会亲眼看到噩梦变成现实——
那个在预知梦里出现过无数遍的、他从未见过的、要用来杀了他的匕首,此刻就在莫狄手里。
莫狄拿住匕首的刀刃,把刀柄往季末那里送。
“你小心一点,拿这里。”
季末直勾勾地盯着这把匕首,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抬起手臂。他遏制着自己的颤抖,握住了刀柄。
季末感受着掌心的触感,刀柄不过就是普通材质,跟他在家里拿的水果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匕首毕竟是武器,整个的重量沉很多,而且刀刃更加锋利。
刀尖微微颤动一下,将昏暗的光源反成了转瞬即逝的寒光。
季末从睡袋里坐起身。
他低头抚过这把匕首,没有表情。
莫狄本以为季末会喜欢这个防身用的小巧武器,结果没有得到预料的反应。他盯着季末的脸,心下犹疑,却在几秒后猝不及防对上了季末的笑。
季末上半张脸完全没有笑容制造的弧度,只有嘴唇剧烈地上挑,传递出很想让别人觉得他很高兴的意图。灰暗破败的掩体里,季末瞧着莫狄,拼尽全力,没有让自己的眼睛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伤心。
他轻轻问:“这是你……亲手挑的?”
莫狄只想揉揉季末的嘴角,然而他在季末的视线里不敢造次。他诚实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你不喜欢吗?”
季末眨了一下眼睛,笑得更大了。“怎么会。”
在这里实在是呼吸困难。季末轻咳一声,对莫狄说:“陈部刚包好伤口,我先去替他守夜,你先睡。”然后就起身,浑不在意地拎着匕首,拿上外套走到了掩体外。
他没有去看莫狄。他知道自己背上有很沉的一道视线,然而他只在心里期望自己走得稳,好像这样才能逃命。
季末把陈剑替回来。他目送陈剑的背影消失在掩体深处,转身看着掩体外荒凉的边区。一片黑黢黢,只有头顶很遥远的一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