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祝闻跑得飞快,还没等她说完后半句话,已经溜出了教室。
方知潋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杯子也没带,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祝闻走到水房外,祝闻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扭头问他:“尤丽下午是不是一般都得喝咖啡?”
“不知道。”方知潋心不在焉答道。
祝闻把保温杯往他怀里一塞,丢下一句“我回去拿咖啡粉”,又风风火火跑了。
方知潋抱着保温杯,闲得无聊,干脆靠着墙壁闭上眼,有一句没一句地默背《蜀道难》转移注意力。
隔着一道薄薄的墙,一个熟悉的名字却如一阵风般轻悄悄钻进他的耳朵里。
“早上?我哪知道因为什么,不就借用一下他耳机,宋非玦自己犯病,真他妈的疯狗一条……”
另外一个声音似乎在劝诫对方,象征性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刚才骂的人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啐了一口:“也就是我不和他计较。以为自己有个当官的爸了不起啊?他爸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多少个私生子都说不定的事呢。”
“还有,”那道声音似乎并没有收敛音量的意思,“七班那个小白脸,一看就是同性恋。”
被提到的方知潋睁开了眼,手心里一片粘腻。
“……男的给男的送早餐,还好意思天天来呢,我都替他害臊,”张明濯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按下热水的按钮,大放厥词道,“你看宋非玦那样,八成也是个同性恋。他爸混得再如日中天有什么用?等我哪天心情不好找到证据往上面一递,等他跪下来给我磕头叫爷爷,还不……”
话没说完,张明濯的脸被打得一歪,身形踉跄,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松开了。杯子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又滚出去好远。
热水缓缓流向饮水机的接水盒,水汽升腾,没有人去管它,任由接水盒蓄满了,再源源不断溢出。
那些嘈杂的声响被漫起的白雾吞没了。
程蕾冒着暴雨开车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天色比刚刚更黑,连走廊里都开了白炽灯。
她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步子不急不缓,在空荡的走廊留下一串清脆的回音。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三层中间,靠近左侧楼梯的位置,程蕾停下了脚步,从包里掏出眼镜布擦干眼镜上的水汽,继而重新戴上。
走廊的尽头处,一个高瘦的身影伫立在那里,或许是背光的原因,他的脸在投射的阴影下显得晦暗不明。
程蕾抬起眼看了两秒,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转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宋非玦站在不远处,身后的是阳台,阳台下方是一排铁锈色的暖气管。等到十二月初开始供暖,这排暖气管会变得很暖和,不少学生下课时喜欢靠在这边眺望窗外的风景。
可惜现在触手可及的只有一片冰凉。
从这个角度,宋非玦刚好可以看见办公室后门的光景,那个穿驼色风衣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就站在方知潋的身侧。
方知潋垂下脸,看不清表情,一直在沉默。而他身侧的程蕾态度平和,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眼前的程蕾与宋非玦印象中的那个女人渐渐重叠,唯一相似的只有那对反光镜片下平静无澜、微微眯起的眼睛。
这不是宋非玦第一次见到程蕾。
不同于现在,十一年前的程蕾穿着一身黑色套装裙,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发髻,眼神游离不定。她跟在真正游刃有余的专职律师身后,俨然一副刚出茅庐的新人模样。
那是宋非玦对程蕾的第一印象。
当时他被温沛棠紧紧地攥住手,温沛棠的手里还包着一个小小的U盘,她像握住唯一的力量一样,始终没有松开宋非玦的手。
U盘尖锐的棱角卡着手背,很疼。宋非玦看着那位坐在对面的律师,并没有抽出手。
不知道该说是太巧合,还是温沛棠的运气太坏,正好找到了与宋聿名相识的律师。
温沛棠的手一直在颤抖,宋非玦感觉得到。然而当他望向温沛棠时,温沛棠看着他额头上触目惊心的绷带,仍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