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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郭丹 2128 字 2022-10-04

唐朝最著名的传奇故事当属蒋防的《霍小玉传》:霍小玉的父亲原是唐玄宗的霍王爷,但母亲只是其侍妾,霍王爷死后,母女流落人间,霍小玉不得不当了歌舞伎。然而此时名重一时的状元李益在京城等待官职,两人就此邂逅并借由此发展出一段于社会阶层与道德观念所不容的恋情。分别时也曾许下重誓、泪湿鲛帕,但李益回乡后还是娶了管宦人家出身的卢氏为妻,把小玉忘记得干干净净。

至此,这个故事也该结尾,像无数个苦情戏的女主角一样,用灰心甚至死亡来默默对抗,比如秦香莲、步非烟或者杜十娘——对着如此薄幸又怯懦的男人,她们能说什么呢?但是霍小玉的方式更加决绝,她请黄衫客将李益挟持到将死的她的面前,并发下毒誓:我死以后,定要变为厉鬼,让你的余生用不得安宁!

那个李益,就是那个写下“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的陇西才子。

我一早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是我无力抗争,好像那特洛伊那个可怜的公主卡姗德拉:她说预言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永远没人相信她。所有人就生生看着她睁着一双巨大的眼睛,里面装满着惶恐和不安,时时等到着悲剧。她算到自己嫁给阿喀琉斯后会被他的妻子杀死,她却不逃避。

我也一样!

(安期,你不明白,有的时候,我们所做的一切逃避命运的努力,只是为了向我们注定的命运更靠近而已。)

晚餐过后,戚安期提议散步,我嘱他略等,自去洗了头、通了发、换了长衣长裤,沉吟片刻,又选了流苏围巾和明蓝彩石耳环来搭配。

天还没有黑透,有很薄的阳光,照得影子也清浅,如含冤的鬼魅,飘忽而不甚清晰,恍惚间甚至不辨怎样的时分。

戚安期的呼机蓦然响起,他到街角的电话亭回电话,我立在原地等他,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打烊的影楼门口。

这影楼是何时开的?怎的我进进出出从未发觉?它门面很小,装修也寒碜,所以在玻璃橱窗里加倍地贴了大红大绿无数新人的照片来弥补底气。那婚纱倒还看得过眼,反正哪里的都差不多,无论材质多廉价,都力要塑造出如云似霓、锦衣龙凤的效果。但背景就可笑多了,巴黎街头、故宫天坛和加州枫叶,各个都透着虚假粗糙,然在这草台班子的朴陋里,可以看见新娘眼中的斑斑碎金,她们靠向新郎的姿态无一不是全心全意、满怀信赖之情——这样的情形,使我心碎。

戚安期的电话不知讲了多久,待他回来,月牙儿都上来了,我的泪水和头发都尚未干透,像晴天里捂着一件郁闷的湿雨衣。他转过头,用口哨吹起一支轻快的曲子,假装没看到我的一切。

我低下头,水银泻在我身上,黑发烁了森森的光,脉络分明,像一切被洞悉的世情。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戚安期的伴奏乐队,或者另一场急雨。

他淡泊俊秀却飘逸潇洒,让人几疑他是刚至凡间的谪仙。

和戚安期交往没有心理负担,他十分懂得进退,我们之间磊落坦荡,不比谭晋玄,须时时刻意回避微妙的尴尬。

不等蓝剑的日子,我约了戚安期去逛街,购物、就餐、嘻笑无讳。实验室泡得太苦,便和安期看新上映的爱情片,走过闹市僻巷,芙蓉花粉红的丝蕊飘零我一身。银幕上缠绵悱恻、爱恨纠葛,我轻轻扯扯安期的袖子,在他耳侧絮絮细语,“这次的学术讲座教授选我做助理!”“是么?那真好!”戚安期嘴角微扬,拍拍我的面颊,一副鼓励有加的样子。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年华,总让人错觉良多:一下子觉得生命太长,长到没有尽头,简直凡事都不必指望;一下子又觉得日子仓促,稍纵即逝,于是更不必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