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在这时公车驶来了,我还不及和翩翩细细解释,就已身不由己地被挟拥上了拥挤的车厢,最后的话淹没在无数人头涌动里,只听得翩翩尖着嗓子焦急地喊:“湘裙!湘裙!你在哪里?”
我慌忙回应,但是我的声音立即被吞没在汹涌的人潮里。孩子的哭声、男子的谩骂、妇女的大呼小叫如洪水时的江面,任何东西抛至其中也会灰飞烟灭。我只得千辛万苦地在坚实的人墙里努力打开生路,强行挤向翩翩身边,刚被我挤开的人群立即又严丝合缝地并了起来,像船划开的水纹,立即就没了痕迹,唯一的涟漪是依旧喃喃的指责,我也只好充耳不闻。而此时,车已经开出大半站了。
“刚刚,你要我看什么?”翩翩一手扶住栏杆,一手压住裙角,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待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一笑,“算了,是我自己看花眼了!”
“你呀!”翩翩赌气地轻轻拧我一把,“非要坚持文天祥式的气节,你看你看,挤成这个样子。我这条裙子可是dior的,这次挂了线,你可赔不起!”
我没心思和她争辩,微笑着连连道歉。
翩翩倒惊奇起来,“咦,你转性了?突然这么温柔?”
这么辛苦,也终于到了山脚下。
那石阶已经十分残破了,被长年阴冷的露水沁染成温润的苍黑色,拾级而上,隔着多厚的登山靴也能感受到这彻骨的阴冷,一级一级又一级,这阴冷冉冉上升并积累起来,一路走下去,几乎能通达脑门心。
两侧的乔木十分高大,冠首相接几可蔽日,虽然外面的日头很好,但树林里却蒸蔚起湮湮的浅紫色薄雾,仿佛是被疏笔点染的水墨写意,偶尔一阵山风飘过,传送过来清晰的钟声和诵经声。
“快到了吧?”我转头问翩翩。
“早呢!”翩翩一边拭汗一边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裙角,生恐被多刺的荆棘勾了边,“山里清净,声音传得远——你以为已经近在咫尺,其实我们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呢!”又跺脚抱怨道,“晏湘裙,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也不至如此——开车上盘山公路早到了,何苦非把自己弄成苦行僧的模样!”
我笑着推她,“古人说‘草色烟光残照里’,大小姐,我劝你偶尔也放放架子,领略领略自然风光岂不好?”
翩翩作势要拧我,“湘裙你不要仗着自己读过书就乱用典故,现在才不是‘残照’,也没什么‘烟光’,倒是有无穷无尽的青苔,不小心就跌个大跟头。”
我只顾躲她,脚下险些一滑,急忙正色道,“好好走路吧,这荒山野岭的,崴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斑驳的光线还是会穿过树荫一格一格地跳到石阶上,形成一个小小圆圆的亮点,仿佛擦得锃亮的新硬币。偶尔有山风从林中穿出,将我们的头发、裙子全部撩起来,在地下形成极美的阴影,我又转头问翩翩,“你闻这个味道是不是山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