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希望不要看下去。)
没什么新奇的,和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任意一个角落里的那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再演了一次又一次的,充斥着愚昧与肮脏、压迫与被压迫、伤害与被伤害的无解循环的悲剧故事没什么区别。
(求你不要看下去。)
连神明都会因为这样的故事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倦,觉得“啊啊真是没救了还不如毁灭算了”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拜托你,拜托你,拜托你……)
等你看了这个故事后,一定会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一定会愤怒地合上书本唾骂着自己居然被愚弄了那么久——
(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只因,看清了名为齐勒(killer)之人的真相。
齐勒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却仿佛氤氲着柔和星光的永恒夜空,囚室里上下浮动的尘埃是在其中诞生亦或是毁灭着的星体。
“你叫什么名字?”
齐勒问那个人类,站在囚室外,问着囚室里的那个看穿着该是个清秀少年的人类。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齐勒挠了挠金灿灿的头发,幼童模样,也的确是幼童年龄的半精灵为难地蹙了蹙眉,眨了眨那双鲜艳的红眼睛。
“反正这批奴隶里只有这一个人类,就直接叫【人类】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人……类……”年幼的半精灵在档案板上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个名词的通用语,“应该没错,嗯,应该。”
就这么略过这个沉默不语,似乎还没能接受现在处境的人类少年,齐勒走到下一个囚室边——说是囚室,这些压抑的被一个个铁栏杆隔开的窄小空间,更像是储存什么牲畜的囚笼。
齐勒看到里面待着的半兽人,明明身上淌着血,奄奄一息地趴在地面上,却依然瞪大眼睛怒瞪他,怒瞪这个明明还没有他腿高,却已然成为施暴者的金发半精灵。
“你的名字?”齐勒敲了敲登记板。
“你妈的,有娘生没娘教的烂j小鬼!”伤势颇重的半兽人爆发出中气十足的辱骂,“帮着奴隶商人残害你红眼睛的同类,他!”
齐勒默不作声地等他骂完,提醒他:“我是半精灵,不是半兽人,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然后他在登记板上写下:“名字就写‘有娘生没娘教还烂jb的半兽人’就行了吧。”
豁,还挺长。
齐勒专注地,紧紧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这句本不该由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念出,或者写出的话。
年幼半精灵的红眼睛专注地盯在登记板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被他挑衅后双目圆瞪,睁着猩红双目愤怒地靠近笼子边,向他伸出一只利爪的半兽人——
齐勒被拎住了衣服后领,往旁边一拽,刚好躲过了半兽人的利爪,那个半兽人的爪尖只削掉了齐勒额前的一点金发。
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再次站稳后,齐勒发现拽着自己离开攻击范围的竟是那个刚刚一直一言不发的黑发黑眸的人类。
齐勒看到他终于站直身体——看上去依然那么纤弱,就算是现在的齐勒都能打飞十个,那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苍白了。
齐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天赋超群的半精灵早就看到半兽人那迟缓的进攻,就算他看上去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但也能做到躲开那半兽人的攻击并隔着铁笼好好教训对方一顿。但在这个人类眼中,也许刚刚齐勒是遭遇了性命危机吧。
所以,他救了齐勒吗……?
那半兽人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又对着人类少年这边伸出爪子——这简陋的囚室啊,“商品”之间也只有粗糙的铁栏杆隔开,半兽人能通过这些栏杆攻击齐勒,自然也能攻击这个人类少年。
只见人类松开齐勒退了几步,直到背靠到退到另一边的铁杆上时,那个半兽人的爪子看上去才不会刮到他的脸上,削去他连着大半头发的头皮,晃荡出些脑浆来。
半兽人猩红的双目几乎失去理性:“他xxx的,你装什么好人,你也被他们抓起来了,你还救这恶毒的小鬼,你的脑袋里塞的都是xxx,你xxxx……”
只能通过消音才能呈现的污言秽语向那个人类攻去,在齐勒眼中他的面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
齐勒摸上胯间的小包,打算掏出麻醉剂给这个不听话的半兽人来一针,这边的暴动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在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似乎都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回应。
“你很吵。”
在半兽人的铺天盖地的唾骂中,人类终于开口了,也许是还没过变声期,他的声音带着少年难辨雌雄的清脆。
“如果你杀了他,血会流到我这边,本来环境就够恶劣了,我不想再坐在黏糊糊的血上——等你不再是我邻居的时候,我也就不会插手你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没管在他囚室外的齐勒,也没管那已经失去理智的半兽人,人类走到最靠里的角落中坐了下来。
齐勒便又只能看到那双漂亮的安静的,明明看着一切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在看的黑色眼眸了。
没过一会儿,那双黑色的眼睛也闭上了,人类睡了过去。
而齐勒,在给暴动的半兽人补了一剂麻醉针,让他含着满肺腑的污言秽语,不甘地闭上眼睛晕了过去后,就带着他登记完成的新奴隶的资料版准备回去交给通过捕捉、收购等方式得到这批新奴隶的奴隶商人——也是齐勒的父亲,手中。
是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拥有悲惨童年的一度沦为奴隶的可怜半精灵,他是奴隶商人之子,拥有一双红眼睛却依然帮助他人贩卖这些和自己拥有相同红眼睛的混血的,生而罪恶的,天生的压迫者。
年幼的齐勒离开前再次回头看去,那个奇怪的人类没有再睁开眼过。
去到父亲的房间里时,齐勒发现贺珀也在那里,美丽的半精灵少女在小心翼翼地替奴隶商人揉按着额角。
看到齐勒的时候,贺珀对他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齐勒对她点点头,然后唤醒了闭眼小憩的父亲:“我把新奴隶的登记板拿来了。”
等男人接过后,齐勒又报道:“那个名字很长的半兽人还很有活力,一度暴起攻击我,我觉得他应该被拎出来单独看押。”
奴隶商人:“就照你说的办。”
奴隶商人敏锐的眼睛盯在那个半兽人上边的名字上:“人类?怎么,这一批奴隶里还有人类吗?”
这是一个主打售卖异族和混血的奴隶商人,人类在他这里反而是稀有商品,他一般也懒得卖,屁事多还赚钱少。
齐勒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人类的来历并不清楚。
还是贺珀,那个美丽的半精灵少女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道:“大约是之前我们遇到那次混血火拼的时候,和那些晕倒在战场上的半兽人们被一起带回来的吧。”
毕竟闭着眼睛的时候,很难判断是人类还是混血,收集班的人不注意就一起捡了回来吧。
奴隶商人深深地皱起眉,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长得怎么样?”
齐勒回想了一下那个人类少年乌黑的眼眸和苍白的肌肤:“挺好看的。”
奴隶商人:“那就留着吧。”
吩咐完后,奴隶商人起身,接过贺珀递给自己的外套,对着这两个半精灵道,他得去拜访一下这边的城主,提前通通气,方便他们停留在这座城市里时的通行。
男人的离开似乎带走了什么压抑的沉闷的空气,那一直安安静静充当美丽花瓶的半精灵少女终于来到半精灵男孩面前。
贺珀蹲下身,担忧地捏住齐勒的手:“你刚才被半兽人袭击了,你受伤了吗?”
齐勒眯着眼任贺珀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才慢悠悠说:“没。”
望着因为自己没受伤而松了一口气的贺珀,齐勒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加了一句:“那个人类把我拉开了。”
在贺珀怔忪的注视中,齐勒又忙不迭地补充:“但没有他,我也能躲过攻击的!”
看着信誓旦旦,明明还只是个幼童,却努力板起身子好似要证明自己强大的齐勒,贺珀只是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只是这微笑中,似乎含着些许当时的齐勒看不懂的悲伤。
贺珀并不是奴隶商人的子嗣,也并不是奴隶商人的妻子。
非要说的话,贺珀其实也只是一个奴隶。
齐勒第一次见到贺珀的时候,她正在被她们村子的人绑起来要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这些村民们说他们今年庄稼收成不好一定都是这该死的红眼睛带来的诅咒,当初收养这个混血弃婴的老头子也是被她这双红眼睛克死了,他们这是在解救这个村庄,解救被这双眼睛诅咒的人们。
当时扮作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的齐勒就这么一边听着村长的哭诉,一边看向被捆的贺珀——她和齐勒一样是一个半精灵,有着和齐勒一样的黄金头发,有着和齐勒一样的红眼睛,但她却有着和齐勒截然不同的命运。
简单点来表示的话,就是在齐勒看着她被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后,齐勒还能去烧死她的村长家里吃顿饭。
村长和假扮成富商的奴隶商人相谈甚欢,齐勒发现贺珀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仿佛对于自己接下来是被烧死还是被卖掉的命运没有任何好奇,又或许这两个结局对她而言应该都是一样的。
最后定下的是被卖掉的命运,贫穷村庄的村长感激涕零地对一个奴隶商人道:“我从未见过有像您这样如神明般慈悲的人物,这个红眼睛您就带走吧——贺珀,听到没有,你要好好感恩救了你的大人啊!”
那如木偶一般的半精灵少女动了动干裂的双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她只能用行动代替语言,她对着她那从一个虎穴跳到另一个狼窝里的命运,深深地低下头,俯下身,仿佛已然成为它永世不能翻身的奴隶。
奴隶商人正在和村长交易,齐勒看了一圈四周,明明半精灵少女已经免去了被火烧死的命运,然而周围围观的村民竟然没有一个为她解开捆绑。
最后还是齐勒走上前,用父亲赠与他的小刀,切断了绑住半精灵少女手脚的绳索。
看到始终低垂着脑袋的半精灵少女,齐勒想了想,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半精灵少女面前的土地上多了几点水滴的湿痕,齐勒抬头看天,并没有下雨,等齐勒再低下头时,半精灵少女已经抬起头了,她看着齐勒,嗫嚅着嘴唇,牵扯出一个笑意:“谢谢,我没事。”
她笑起来很好看,
齐勒想,
她也很像齐勒的妈妈。
那个高贵的精灵在生下齐勒之后就离开了父子二人身边,在齐勒的脑海中只有她模模糊糊的背影,他只能记起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高挑背影和那头彷如阳光织就的美丽金色长发。
贺珀就有这么一头与齐勒母亲极其相似的金色长发,身为半精灵,她也同样有着精灵会有的精致美貌。
总之,齐勒看到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母亲。
奴隶商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明明花了大价钱亏本地买下了贺珀,却始终没有将她转手卖出去。
贺珀是他买下的奴隶,却被他允许跟在他身边,如同齐勒一样在他的庇护下生活着。
齐勒不太确定父亲是怎么看待贺珀,而贺珀又是怎么看待父亲、看待齐勒的,但在幼小的齐勒心底,与齐勒同为半精灵,一直很照顾齐勒的贺珀,就像是他的姐姐,如母亲般的姐姐。
这或许就是普世所说的家人吧,齐勒当时,是这么傲慢的自以为是地认定的。
齐勒发现,贺珀最近经常往“商品”区跑,准确来说,贺珀是经常跑去见那个人类,那个黑发黑眸,长得还挺好看的人类。
一开始是齐勒带贺珀去见那人类的,在几次三番走到人类的牢房前却只能看到他靠墙睡去模样的齐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类该是生病了。
久病的奴隶是会被毫不留情地抹消掉的,奴隶商人要时刻注意不会让其中一两件带病的瑕疵货物传染给他的其他商品,连带着拉低整批货物的价值。
但齐勒看着那张脸,和紧紧闭着不被人瞧见的黑眸,想他应该也没病多久吧,治好了还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于是就去找了贺珀来。
精灵混血在魔法、音乐、医药上都颇有天赋,贺珀算是奴隶商队的医师,按理说这些奴隶的健康都应该是由她来看管的——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贺珀出场,因为得病的奴隶要么是自作活该要么没有救治的价值,齐勒也不希望贺珀靠近那些危险的困兽们,所以贺珀学来的医术一般都是用在为齐勒疗伤上。
但这个人类应该没关系吧,齐勒想。你看,毕竟他那么弱。
他们走进囚室区,一路上贺珀收到了不少的□□目光和嘘声——齐勒一个个替贺珀瞪回去,决定回去向奴隶商人打这些人的小报告,所以他才不喜欢贺珀来这里。
终于到那个人类所在的囚室处了,那个人类右边囚室的半兽人被奴隶商人移到单人看押区,而他左边的那个奴隶很早就被人买走了,所以他靠墙晕倒生死不明也一直没人发现。
齐勒敲了敲铁杆,这声音也没能惊醒他。
贺珀问齐勒要了钥匙,说她进去看看。
也许是因为那是个人类吧,还是个生病的,看上去就很柔弱的人类,所以贺珀和齐勒都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对。
囚室逼仄昏暗还散发着难以忽视的血腥和野兽臭味,贺珀进去之后感觉空间就更小了,贺珀本打算把靠墙的人类搬到地上,但等她看清地上那不知是血还是什么液体凝固的脏污后,还是自己跪坐了下来,让人类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贺珀检查了一□□征,立刻诊断这人类是得了风寒。
“齐勒,我的房间就有治风寒的草药,你帮我去拿吧,省得再跑一趟。”
半精灵男孩点点头,也许真的是柔弱的人类削弱了两个半精灵的警戒心,他就这么放着大敞的牢门,放着贺珀和那个人类待在一起,先行离开了。
贺珀舒了一口气,为这个曾帮助过齐勒的人类并没有她想象中病得那么严重而松懈神经。
“吃了药就能好了。”贺珀低喃,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贺珀看向枕在自己膝上的人类,他的头发很黑,肌肤很白,看上去十分年轻,应该和贺珀差不多岁数,据齐勒说,他同样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
不过就算看不到那双黑眼睛,这个人类的外表仍然是十分优秀的,他沉眠的模样不像是一个阶下囚徒,卑微的奴隶,更像是一个生活在大宅子里的养尊处优的少爷。
齐勒说的“挺好看的”,竟然还是因为孩童的审美力不高而打了折扣的形容。
贺珀看得有些出神,她想到那位最近不知被何事缠身而繁忙到没能来亲自审批这批奴隶的奴隶商人——如果他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容貌,应该会一改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精心包装这个潜力无限的“商品”,将他卖给某位贵妇或者某位贵族老爷,以换得巨额的钱财和好处吧,总之是不可能让这蒙尘明珠再和那些野兽一样沦陷在这漆黑囚室里的。
贺珀这样一想,竟然想不出对这个人类少年来说,究竟是被关在囚室里和困兽们一起生活好呢,还是被迎接出去包装一番再卖给某位大主户好——
因为哪样都不好。
然而他只是一个不幸的奴隶,注定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
贺珀想得出神,发现人类少年脸上脏兮兮的,也许是晕倒时在墙上蹭到的灰。
就像是不忍看到艺术品染上瑕疵一样,半精灵少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打算拭去那抹灰尘。
但她伸出去的手却被人握住了——那只手滚烫,带着病中的热度,明明是那么柔弱无力,却叫人无法轻易逃离。
贺珀慌张之中抬起眼眸,那双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红色眼眸就和那本该昏迷不醒,此时却不知为何睁开双眸的人类的黑色眼珠对上了。
这是一段好似很漫长,又好似很短暂的对视。
贺珀有些晕乎乎地想:至少有一点齐勒是说对了的,这个人类的黑色眼眸真的很漂亮。
贺珀低声说:“你再等等,药马上就……”
“真漂亮啊……”
贺珀后面的话语就被她惊疑地咬断了。
贺珀看向怀中的人类,半精灵少女鲜红的眼眸注视着人类实际上仍带空茫的眼眸。
这个人类并没有完全清醒,他大约只是察觉到了外界的变化,于是在病中睁开双眸,看到了靠近自己的那个红眼睛。
而他,对着那双诡异的,被诅咒的红眼睛,却发出了这样的言论。
人类脸上展露一个有些天真的,纯粹得像是看到一朵美丽盛放的鲜花般的笑容。
“真漂亮啊……红色的……像是宝石一样……不,比宝石还漂亮呢……”
齐勒带着药回来的时候,人类已经再度晕厥过去,把药草交给贺珀,齐勒惊讶地说:“贺珀,这里很热吗?你的脸红透了!”
半精灵少女捂着脸,仿佛要欲掩弥彰地挡住那些红霞:“唔,是吧,是有点热。”
齐勒疑惑:可这片地方不是再阴森不过的吗?
年幼的半精灵男孩并不知道,属于贺珀的那朵初恋之花,竟然会在这么肮脏、阴森、血腥恶臭的地方,悄然盛开。
“贺珀贺珀!”齐勒不满地叫上两遍,那最近不知为何经常会看着一片空茫地区走神的半精灵少女这才带着脸上不知为何出现的红晕抱歉地看向他。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贺珀歉疚地对男孩说。
“是在想那个人类?”
童言无忌却搅乱了少女怀春的一片芳心。
贺珀连忙羞红着脸否认,好在不知情爱滋味的年幼半精灵男孩并没有怀疑她的说辞。
不满还是有的:“那个人类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嘛,还天天要你去看他。”
贺珀的脸就更红了。
齐勒不满地鼓嘴,讲起了正题:“父亲叫你去见他。”
那总是红着脸的,“不正常”的贺珀,终于在这一句话后收敛了神色,变回了齐勒熟悉的那个“正常”的贺珀。
“嗯,好,我去见他。”贺珀应道,“齐勒,你乖乖在这等我回来好吗?”
齐勒表面乖乖应了好,扭头就去了囚室区——这段时间,不仅贺珀喜欢去找那个人类,其实齐勒也喜欢去。
但是和见到贺珀时不一样,那个人类是不会主动对齐勒露出笑容,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
齐勒在心底不满地埋怨:明明当初人类生病,还是他最先发现,最先帮他叫了医生(贺珀)的。
然而一个奴隶怎么可能会奴隶商人之子有什么好脸色呢?
当时的齐勒也许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下意识无视了这一点。
齐勒不太愿意把那个人类叫成是终将被卖出去的奴隶,齐勒一直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但人类始终没有告诉他,于是齐勒只好一直“人类”、“人类”地喊他,好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类,也不至于会混淆。
“人类,今天的饭来了哦,啊——你不准又吐出来!……啊啊啊,你怎么这么难养,会被父亲教训的哦!他生气起来超可怕的,会抽你鞭子的!”
“哼,人类,感恩吧,这是贺珀亲手做的料理!喂,那里面也有给我的一份!”
“人类,你到底几岁啊?和贺珀一样大吗?”
“我叫齐勒,今年五岁喂,你有没有听到啊?有没有记住啊?人类不是最讲究礼仪了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喂,人类,我又来看你了!”
总之,齐勒孜孜不倦地骚扰着这个人类,哪怕总是热脸贴冷屁股也没有打消他的激情。
后来齐勒想,应该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他,第一次遇上那个人类一样的“人”吧。
不会对他出手攻击,也不会对他痛哭流涕求饶,眼中没有对他的憎恨、畏惧、鄙夷,也不是齐勒经常见到的那种,对一切都无所谓了的死气沉沉的眼眸。
人类虽然不说话,但齐勒能感觉到他在注视他,只是在注视他,只是在聆听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容忍着这个与他站在对立面的奴隶商人之子日复一日地来找他“玩”。
是的,在齐勒眼底,他是在找人类少年玩。
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非要说的话,齐勒想,他应该是有点喜欢这个人类的,可能就和贺珀喜欢他差不多(虽然这种话会被贺珀红着脸反驳吧)。
齐勒没有同龄的玩伴,他觉得他也不需要,但如果是由那个人类陪伴齐勒的话,齐勒觉得那也很不错。
齐勒不希望那个人类和其他奴隶一样被卖掉,齐勒希望人类能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就像贺珀一样——没错,他是能留下来的,就像贺珀一样!
只要他和贺珀一起去恳求父亲的话,父亲应该会同意的,毕竟人类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齐勒兴高采烈,觉得自己的天才小脑瓜想出了一个十分杰出的点子,他很高兴,他想贺珀也会高兴的,那个人类应该,不,也一定会高兴的!
齐勒兴致昂扬地奔向那个囚室区——这些时日和人类一批进来的混血都一个个被卖掉了,只有那个人类依旧在贺珀和齐勒有意无意的遮掩下留到了现在,所以现在他们交谈都能不用那么顾忌周围了。
只是除了贺珀,人类依然不愿意和其他人说话。
齐勒来到人类所在的囚室外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人类不是在望着某处发呆,而是把玩着手心里的一串项链。
那是一串黑曜石制成的项链,并不是什么昂贵的矿石,也没有拥有多少价值,是这个人类自己随身带着的东西。
被捡回来的时候这项链应当是被他藏在了衣服内衬里,所以没有被收集的人拿走,后来齐勒发现的时候,因为当时他已经很喜欢这个人类了,又觉得这串项链没什么价值,当武器都不够格,于是也便没有收走它。
那天是人类第一次对他笑。
齐勒晕晕乎乎地想:这串项链一定对这个人类有着很重要的价值吧。
后来齐勒总是能看到人类把玩着那串项链,就仿佛在回忆着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齐勒这么和贺珀分享他的所见所闻:“那是一条女式项链,也许他是想送给他心爱的某个姑娘。”
当时贺珀的脸色很苍白,她神不守舍地回答齐勒:“应该吧。”
齐勒只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太把贺珀的异常放在心上。
回到现在。
总之,齐勒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打扰了那个把玩着项链出神的家伙了:“人类,我来和你说一个好消息!”
叫贺珀去见奴隶商人的齐勒要比贺珀更早从奴隶商人口中知道这个消息。
齐勒说:“我们马上就要前往下一个城市了,你在这里卖不掉的话就还能跟着我们一起走,等到了下一个地方,我会和父亲商量,让他留下你——反正你卖了那么久都卖不出去——我会让贺珀和我一起求父亲的,他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你就能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啦!”
齐勒已经做好这人类不会回应的准备了,毕竟他总是这么对齐勒。
待会儿让贺珀再来说一次就好了,齐勒想。
但齐勒没想到,人类居然抬起头,他甚至主动靠近了他们之间的这层铁栏杆。
齐勒差点想要倒退,但他忍住了。
这人类现在离自己好近啊,离近了就发现——他果然长得很好看。难怪贺珀会对他……
齐勒听到人类对他说话,第一次主动说话:“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
在以前聆听齐勒的对话中,他得知齐勒他们一般会在一个城市驻留两到三个月,毕竟应酬也很重要,而且打好的关系不好好用真是太浪费了,这年头做奴隶生意的没有几条贵族人脉是做不下去的。
但是,现在据人类被抓来,齐勒他们在这座城市驻扎,也不过才一个月左右。
齐勒高兴于人类会主动找他说话,又觉得这种消息根本没必要对这个人类隐瞒,反正这个人类少年也不会是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于是说:“有一个贵族在找他走失的妹妹,现在大家都如临大敌,父亲说如今这样也没法安心做生意了,还不如早点离开前往下一个城市——不过你放心啦,不会找上我们的,因为我们又不做卖人类的生意。啊……对了,还有你呢。不过你是个男孩子啊,没关系的吧。”
半精灵男孩天真又残忍地滔滔不绝,过了许久才发现陷入沉默的人类又敛眸盯着掌心里的那串黑曜石项链正出神。
齐勒见状,终于心痒难耐,也许觉得现在气氛正好,打得火热,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这串项链对你很重要吗?”
人类点点头。
齐勒替贺珀问:“是要送给你喜欢的人的吗?”
人类默了默,还是摇头否认:“是别人送给我的。”
齐勒终于松了一口气:“什么啊,竟然是这样啊——送你这串项链的家伙也太笨了,这可是女式项链啊!”
人类专注地打量着齐勒,良久不发一语。
在齐勒发觉不对劲之前,人类又笑了,应和着齐勒之前的话:“的确,那是个很笨的家伙。这条项链,我也不该收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