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红楼(四十五)

水渊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一下整个屋子,便扭头直接朝着前头走去。

一进去,掌柜的就迎了上来:“主子。”

“人呢?”

“在上头呢,请您跟我来。”掌柜的立刻点头哈腰的在前面引路,带着水渊一步一步从后厨的楼梯往楼上走。

“今儿个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

水渊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掌柜的顿时会意的回道:“说来也是怪,这荣宁街上的荣国府与宁国府往日都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前几日突然闹开了,好似说那荣国府的当家太太欺辱宁国府的当家奶奶,后来又听说,那当家奶奶一时想不开直接吊了脖子,后来那屋里的蜡烛倒了,把整个房子都给烧了。”

“我起初当做是胡说八道,可今儿个早晨来送柴的说,那宁国府已经挂了白幡,丧仪也准备起来了,可见是真事儿。”

明知道那位传说中吊了脖子还被烧了的人,此刻就在上头包厢里用膳,可掌柜的说的就跟真的似的,最后还满是唏嘘的摇摇头:“那奶奶多能干的人,这两年这贾家买了多少铺子,旁人不知晓,我们这些人心里门儿清,那就是个钱篓子。”

水渊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摇摇头:“再能干又有何用,如今不还是被逼死了么?”

“主子说的是。”掌柜快走两步,走到最里间的门前:“就是这儿了。”

“敲门。”

水渊走到一米外站定,对着门口抬了抬扇子。

掌柜的这才抬手敲门。

很快里头传来刘婆子的声音:“谁啊。”

“我。”掌柜的扬声喊了一声。

里面很快没了声,没一会儿才‘吱嘎’一声,门开了,刘婆子刚准备开口,就看到站在掌柜身后的水渊,连忙跪下磕头,就准备请安,却见掌柜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到了嘴边的请安顿时又噎了回去。

水渊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坐在窗口,手里拿着勺子,正小口喝着粥看着窗外的身影。

如今的她已经恢复了姑娘家的打扮,一身水绿色的丝绸衣裙,头发梳的简单,并未像之前那般点缀许多钗环,只是最简单的簪了两枚玉簪,脑后的长辫子昭示着她姑娘家的身份。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她的身后。

掌柜的见势不好,立即带着刘婆子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二人。

“这……咱们出来不好吧。”刘婆子回头有些忐忑的看了看那紧闭的门。

掌柜神秘一笑,捋了捋胡子:“你懂个屁,出来才好呢。”

谁能想到,他们王爷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呢。

只可惜,屋内的情况并不似掌柜所想的那般,只见范婉头都没回,直接开口问道:“你看见那个队伍了么?”

水渊走到范婉身后,看向窗外。

远远的街道尽头,两匹黄牛拉着一个大板车,板车上面,一根巨粗无比的樯木段正缓缓的朝着这边走来,那樯木成色极好,那么粗的至少得有数百年。

“你知道这木头是做什么的么?”

水渊摇头:“不知晓。”

“那木头叫樯木,乃是薛家从潢海铁网山取来的,此木坚硬无比,万年不损,乃是做棺木的上好材料,这副棺木,当年是为义忠老王爷准备的,只可惜,那人命不好,早早的就没了命,还是以谋反大罪没的,这副樯木棺木到底是没用上,没想到啊……”

范婉放下勺子,手托着下巴,神情淡淡的看着外面:“我的脸面竟这般大,薛家竟然将这副棺木给了我。”

“快噤声。”

水渊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你如今活得好好的,又何必自己咒自己?”

“难道不是?”

范婉嘲弄的勾了勾唇:“那可怜的女子乃是城外一处淫庙的受害者,若不是我需要个替身,如今怕是裹了草席躺在地下,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躺在万年不腐的樯木棺材里,享受着贾家后代的供奉,也不知还有多少如她这般可怜的女子,遭受过那般非人的屈辱,如今草席一张,埋在地下,那群淫僧还能装作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哄骗下一个女子。”

水渊侧过头去看她,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开了口:“那淫僧之事,我会派人处理。”

范婉点点头,继续低头喝粥。

水渊也没说话,只看着那巨大的樯木被拖走,可能要先锯成板材,才能钉成棺木,否则一整个树干掏空做成棺木,也着实奢侈了点,毕竟这样的木头太少有了,便是皇亲恐怕也只敢在外围用整木做‘椁’。

“我求您帮我寻得道观可曾寻好了?”

用完膳,让人进来收拾了碗筷,范婉开始询问关于自己的事。

“寻好了。”

只是:“你当真要出家?”

“我这样的身份,便是不出家,又能做什么呢?”范婉满是嘲弄的苦笑一声。

水渊猛地往前一步:“只要你愿意,我大可以给你改了身份,当做一个普通的良家女子,日后还可再寻良人,你如今不过十□□,正是好时候,一辈子耗在道观中,不值得。”

范婉闻言顿时嗤笑一声:“我这一辈子是没有孩儿了,谁又愿意娶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人?”

水渊想说‘我愿意’,只是想到二人的身份,又有些说不出口。

“道观挺好的,晨起耕种,晚间修道,粗茶淡饭,日子过得简单而安逸。”

“哪里安逸了?”

水渊攥着拳头:“炼虚宫尚且是皇家道观,观中过得好的也不过数人,多是些贫苦人家出身的,他们外面穿着道袍,里衣上全是补丁,你好歹金枝玉叶,又怎能过那般贫苦的日子?”

“都是人,为何旁人过得,我过不得?”

范婉猛地转身,走到另一边面对着墙上的挂画,一副被气到了的模样:“再说,我又算得上哪门子的金枝玉叶,不过是个无根浮萍,孤魂野鬼罢了。”

水渊听到她这样说自己,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然这般,你入我后宅,表面你是我妾侍,私下里我们当做兄妹相处,如何?”

“不如何。”

范婉猛地回头,她眼圈此刻已经红了,带着种脆弱的倔强:“我如今好容易从后宅脱离了出来,这辈子我是绝不想再入后宅了,当初我在秦家时,那秦邦业曾想过为他的女儿抢我的婚事,便那般理所当然的拿走了,后来听闻贾蓉的名声不好,又想还给我,我亦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只得上了花轿。”

“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念想便是活得自由自在,再不受任何的拘束。”

“我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绝不愿再过那处处拘束不由人的日子。”范婉抬眼看着水渊,突然开口喊了声:“哥哥,你便让我去吧。”

水渊的身子猛地一颤。

就好似被打了一棒子似的,那种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慌瞬间席卷了整个心田。

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

这一声若是应了,这辈子就真的只能做兄妹了。

“你若是进了道观,也是不得自由的。”水渊到底没应下那声哥哥。

“那我也甘愿。”

范婉含泪,满眼倔强的看着他。

“那好……”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水渊也只得点了头:“我送你去。”

次日大早,范婉坐上了马车,在马车启动时,突然开口:“咱们从南城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