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殿位处甘泉南峰西边绝峰。
整座宫殿处于半悬空状态,大半镶嵌山体之内,小半伸展出山体,连接栈道,栈道顺着山体蜿蜒而上,便到了位于山巅的天王塔。
药王殿地势特殊,栈道悬挂山壁,看着有些吓人,所以宫内的贵人们很少过去参拜。
范婉他们一说要去,小道童立刻让师弟提前过去知会一声,然后才引着她们慢慢的往药王殿走。
人群中唯一累到的就是薛宝钗。
贾惜春和林黛玉从武师父和贾蓉背上下来,看见薛宝钗这副惨样,忍不住说道:“武师父你背宝姐姐吧,我看她很累的样子。”
“人家是自己爬上来的,哪像你这个小懒猪。”范婉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揶揄道。
贾惜春顿时捂住脑袋,撅起嘴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薛宝钗虽然累,可看到这场面也是忍不住跟着笑,笑完了还得帮着贾惜春挽回颜面:“我也算不得自己爬上来,后半段时,我都快挂到大奶奶身上了。”说着,她看向范婉忍不住感叹:“大奶奶瞧着纤弱,却不想竟能带着我爬了半座山。”
“这便是日日锻炼的好处了。”范婉揉揉贾惜春的脑袋:“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
听到这话,薛宝钗不可避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若她的父亲有一个好身体的话,必定为自己遮风挡雨,也必定好好教导哥哥,她们一家四口依旧还能留在金陵,不用投奔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厚着脸皮客居在亲戚家,她也不必为了个伴读名额劳心劳力,只需在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就行了。
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悲从中来,红了眼圈。
另一边的林黛玉也是,眼圈微红,她想到的是自己那因病去世的母亲。
二人一个年少丧父,一个幼年失恃,此时她们心境相似,竟从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三个女孩儿,唯独从未见过生父生母的贾惜春最无动于衷,在她心中,便是没有父母,但只要有侄媳妇与侄儿就够了,从前年岁小,记忆已经模糊,这一年来,侄媳妇待她就如同待自己亲生的一般无二,她已经满足了。
最终薛宝钗还是由武师父背在篓子里,往药王殿走去。
因为栈道幅度比较陡,范婉怕薛宝钗腿一软直接滚下去,所以一把将她抱进篓子里,直接无视了她的拒绝,薛宝钗坐在篓子里,脸涨的红红的,手指紧紧的抠着篓子边缘,只觉得既害羞,又紧张。
到了药王殿,几个人先上香拜神。
范婉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唯一在乎的就是远在扬州的苏宝珠。
所以她这个神拜的极度不诚心,坐在蒲团上,直接放空了心思,道长们的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甚至有点儿昏昏欲睡,为了防止睡过去,范婉连忙转移注意力,眼角余光看向跪在身边的薛宝钗与林黛玉,只见她们双眼闭着,真诚至极。
拜完神,几个人开始参观药王殿。
“真不愧是皇家道观。”薛宝钗仰着脑袋,发自内心的感叹。
药王殿很是恢弘,高大的泥塑彩绘像端坐正中,高三丈有余,正是药王孙思邈,两侧有两个道童随侍左右,面容含笑,让人见了便有安心之感,神像前面便是一长条香案,香案前面,几十个蒲团整齐摆放,平日里清修皆在此。
林黛玉站在一旁,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叹:“是啊,自进了药王殿,我便感觉神思清明,就仿佛体内沉珂也尽数散去了一般。”
薛宝钗倒是没这样的感觉,不过,也觉得这里的气息很舒适就是了。
药王殿供奉孙思邈,殿中道长们在苦修同时,还学医经,平日里经常下山接济周围贫苦百姓,为他们看病抓药,由于医术好,经常有人来求医问药,也因此,在药王殿下,还有一条山道能直通山脚之下,只是道路陡峭,普通人很难上下,百姓们若想求医,便需要历经险阻,方能爬上山来。
所以经常会有孝子为了给家里父母瞧病而前来爬山,这种行为被称为‘闯天门’。
林黛玉说的随意,范婉听着却留了个心眼。
犹记得原著中林黛玉三岁时,曾有一僧一道上门渡她出家,说要么出家,要么成年前不要见外男,否则会一生还泪,如今林黛玉不过八岁,已然见了外男,清楚知晓后续剧情的范婉知道,林黛玉确实是哭到临死前,才算是还清了眼泪。
可这会儿林黛玉却说‘体内沉珂尽数散去’,范婉寻思着,是否是因为炼虚宫乃皇家道观,气运磅礴,才能压制住警幻仙子这种执着于情爱祸人的外八路野神。
“哦?这药王殿竟还能有这样的效果?”贾惜春揶揄一声。
“许是今日天朗气清,才让人心情舒畅吧。”薛宝钗则在旁边帮着解释。
林黛玉也不好说自己是真的感觉不一样,只好点了点头:“是啊,今儿个的天气是真好,咱们也是运气好,不曾碰到个下雨天,不然的话咱们恐怕就来不成了。”
“是这个理。”
范婉点点头:“这炼虚宫乃是皇家道观,轻易进不得,需得奉上拜帖才行,否则便是公侯亲临,也会被拒之门外,也就龙子凤孙,宫里的娘娘们,能随意进出了。”
“那咱们等会儿多捐些香火银子,难得来一趟。”贾惜春闻言,连忙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
财大气粗的薛宝钗连连点头。
林黛玉则是问道:“也不知这道观给不给供奉长明灯。”她想给她母亲供一盏。
“只怕这皇家道观,轻易供奉不得。”薛宝钗按住她的手,小声的说道:“荣国府也有自家的道观,倒不如供奉在家里的道观,这样随时随地能去拜见,也省的进了炼虚宫,日后上香艰难。”
林黛玉想说她爹乃是巡盐御史,想要进观提前递了拜帖便是,可又想到薛宝钗父亲早亡,家里如今还得靠着她去当伴读博前程,话到了嘴边还拐了个弯:“也好,待我们回了家,我问问外祖母。”
也罢,炼虚宫到底不方便,供奉在家里也好。
从药王殿出去,沿着栈道往上走,薛宝钗在药王殿休息够了,回程的时候怎么都不愿让武师父背着,于是一行人便慢慢地往上面挪。
等到了山顶,天王塔门口站着个小道童,正是直接引他们去药王殿的那个。
见她们上来了,连忙迎上去:“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施主们请随小道来。”
范婉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孩子跟着后面去了。
横穿天王塔的院子,等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远处站了几个太监,小道童没让她们上前打扰,只给解释道:“兰妃娘娘如今正在天王塔内,不得喧哗惊扰了贵人。”
几个人顿时不吱声了。
小道童心中满意,带着他们从另一条路往厢房去了。
天王塔的七层顶上,一个宫装丽人正与一个面色苍白的道士并肩而站。
正是兰妃娘娘与镇塔的清晖道长。
兰妃娘娘姓田,姑苏人士,年幼时被人牙子拐走,被卖到了金陵甄家,因性格本分老实,做了大姑娘的陪嫁丫鬟入了宫,后因固宠被陛下临幸。
本以为这辈子与家人再无可见之机,却不想随行到了甘泉行宫,意外与兄长重逢,方才得知,在她承宠那年,家里突然来了几个恶人,杀死了父母姐妹,唯独他一人因为体弱闭了气,逃过了一劫。
后来炼虚宫的一位道长路过救了他,带着他回了炼虚宫,因体弱又无处可去,便干脆出了家,如今继承师尊衣钵,立下了誓言,永守天王塔。
兰妃知晓,那害了自家的恶人,必定是甄家派去的,她恨得几欲泣血,可也知道自己复仇无望,这才大着胆子偷偷停了避子汤,也是幸运,她一举得男,有了依仗,也正是因此,甄妃对她格外痛恨,时常私下鞭笞她们母子。
好在如今也算是熬过来了。
她熬成一宫主位,每年避暑时,能时不时的与兄长相见。
“我与渊儿说过了,不要再送东西来了,我这身子……”清晖咳嗽两声,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灰:“用再多的好东西也是没用了,何必惹人眼。”
兰妃一听这话,顿时眼圈就红了:“你当保重好身子才是,你那外甥,如今好容易封了王,做什么都比以前自在了,你好好养着身子,日后还要抱外甥孙呢。”
说起外甥孙,清晖顿时不说话了,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不怪你大哥。”
兰妃眼中含泪,眸中划过阴沉,咬牙切齿道:“怪只怪那甄家作恶,害了我们一家,怪只怪我心思单纯,信了甄妃爬了龙床,若我安安分分留在宫中当个宫女,只怕父母安在,大哥你也娶了妻生了子,而不是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在这天王塔中,连出门都不行。”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清晖叹息一声:“都是咱们的命啊。”
这句话一处,兰妃彻底绷不住了,直拉着清晖的袖子,哭的泣不成声,跟在旁边的宫女连忙扶着她进了屋子,等她离开后,水渊才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他神色淡淡,对兰妃哭泣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
毕竟每年自家母妃都要来这么一回,已经习惯了。
“你娘固执,总要你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甄家势大,报仇艰难,你如今好容易封了王,日后当低调行事,莫要听你娘胡言乱语,我很好,镇守天王塔也是我心甘情愿,师父在我落魄时收我为徒,我如今吃的好,住的好,你且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清晖声音平淡的劝着自己的外甥,生怕他听了妹妹的话,真去与甄家对上,最后出了事,那才叫得不偿失。
自古以来,皇家斗争都是踩着鲜血的。
他只希望自己的外甥能做个富贵闲王,而不是为了报仇,最后没了命。
“我知道,舅舅莫担心了。”
水渊随口安抚了一声清晖。
清晖哪里不知道,外甥只是在敷衍他,可他到底口舌笨拙,不知该如何劝阻,最后干脆背过身去,幽幽叹了口气,仿佛要把满头乱绪也给叹出去一样。
恰在此时,从药王殿归来的范婉一行人从天王塔下路过。
水渊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范婉,原本平静的心湖顿生涟漪。
“咦?”
突然,清晖道长发出疑惑的声音。
水渊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奇怪的看向舅舅:“舅舅怎么了?”
清晖的目光落在被范婉牵着的林黛玉身上,忍不住赞叹:“灵韵罩身,当真是灵气逼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