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迅速反应过来,摇头,“不是。”
“我随口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完之后又觉得刚才那句话,解释是解释不好了。于是肩膀一垮,也不端着了,如实道,“好吧,是有点紧张。”
“为什么?”
“因为我白天对你很不客气。”
已经超出了两个不熟悉的人之间该有的对话范畴。
陆景沉似乎并未在意这种事,语气也很随意,“没关系。”
“当事人觉得有关系。”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有些事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总有人说初意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可以得过且过,但总会在一些小事情上钻牛角尖。
比如此刻,明明陆景沉已经表明了态度。反复说过白天的事情无所谓,没关系时,她却始终无法从尴尬的氛围中走出。
因为她自己清楚,对他种种情绪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周子易。还有更多的,来自之前的,陆景沉本人并不知道的原因。
她给这些情绪总结归纳,在心里给予了最真实的定义。
是暗恋多年,滤镜破碎后的悔不当初。是无法克制自己对着一张帅脸心动的怒其不争。是清楚感知到两人阶级差距后的恼羞成怒。
归根结底,总是带些不光彩的。
越是知道这些,她就越尴尬。以至于对他突然施舍的好意感到坐立难安。
“我确实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
他指的是“欺负”周子易一事?
那也不算什么不妥当了,毕竟她为这种事情感到不爽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卑心理。
因为敏感,才会把很多事情放大,在别人看起来可能还有些上纲上线。
“不是你不妥当,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初意轻轻丢下这句话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目光扫向车内路线导航,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九十公里。
还没有上高速,陆景沉始终将车速控制在七十以内。这对归心似箭的人来说,确实有些缓慢了。
但初意现在竟然有点平静,焦灼感也散去了不少。
人的情绪也许总能在激烈起伏过后归于平静,心态发生改变时,甚至还能在这样的时候直视自己的内心。
初意一开始觉得,被陆景沉亲自送回家这件事挺虐的。现在倒觉得也还好。
毕竟以后也不会见面了,有些事坦白了放在明面上来讲,也算是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做了个了结。
“其实……”
她深吸一口气之后,连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就是今天来了这种场合有些不适应。或许你不知道,我的世界跟你们的世界是不同的。我的家庭很普通,所以今天在听到一些,见到一些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之后,心情会有些复杂。”
她将话说的很委婉,但几乎都是肺腑之言。只不过在提到周子易的时候,故意绕开了两个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感觉周子易和我暂时身处同一个世界。所以看他被呼来唤去,是有那么点不爽的。但不是冲你,只是我自己萌生的一种自卑心理。”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的错。即便是你说了没关系,我也一直感到很抱歉。”
初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垂下了眼帘。
没什么底气的样子,确实和记忆中那个勇敢、横冲直撞的女孩有了很大的出入。他始终记得她和自己表白的那天,声音很小,也是这样低着头,看起来怯生生的,但眼里却有光。是无知无畏,勇往直前,是大胆的。
和现在不同。
她比曾经成熟,会和其他人划清界限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准则。但他总觉得初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像一道看不到的门槛。无声地将他隔绝在外,将自己包围起来,是一种防御姿态。
在陆景沉过去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里,自卑情绪是什么他并不能感受到。但在这种未涉及的领域,也能足够理解。
只不过,有一点他确实不理解。
究竟是什么会把一个人眼神里的光芒给打磨干净,让她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丧,一股对自己和未来毫无期待的丧。
如果说岁月会改变一个人曾经的样子,陆景沉总觉得转变不会这么大。
他想这些年,她是要经历了些什么的。
“至于周子易,也很抱歉,他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污蔑他,攀附他,烦的像只苍蝇一样。
陆景沉听闻这句话,从沉思中回过神。
相比较于客套的问候,夜晚的交心。他更认为初意的上一句话像替自己不争气的男朋友跟他道歉。
而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想的考虑的统统都是她。
这大概是个脑海与心的岔路口,将两个人的思维,阴差阳错地支到不同人身上。
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陆景沉没有立刻搭腔,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情绪不太高涨的样子,对于这个话题似乎也并不想继续下去了。在她看来甚至有点冷淡,来得突如其来。
这对一个在语言上几乎是零天赋的人来说,有点难办。
“他这个人就这样的,有点吵,有点幼稚。”
“嗯。”
“但没什么坏心思。”
“嗯。”
“我有时候也挺无奈的,但是又没办法。”
陆景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哦。”
初意:“……”
很奇怪。
陆学长为何突然这样?
明明是他叫自己坐到副驾驶,陪他聊天的。这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初意沉默了一阵,再来她最后一句,他不接就算了。
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要是怕尴尬大不了就装睡。管他奇奇怪怪的情绪从哪来,男人真麻烦。
初意清了清嗓子,“我这个人,对过去的事是容易纠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郑重其事道个歉。”
果然是替男朋友给他道歉。
这次陆景沉没有选择冷淡对待,反而扫了她一眼,平静开口,“你说你喜欢纠结过去的事。”
车轮压过地面,路灯扫过车窗,所有的事物都在平稳的车速中一闪而过。唯独他的话,轻描淡写说出来,却在初意心上重重击了一下。
他说,“那不如聊聊以前的事情吧,比如,我们的高中。”
“……”
你还不如做个哑巴呢。
初意刚刚还觉得自己心如止水,这会儿又重新开始如坐针毡。
她甚至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上面来的,心想陆学长你到底是不一般,思维跳脱得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高中的事情?她要怎么说?
她傻了吧唧地暗恋他,从小升初,到高一一整年?和众多女生争先恐后送水送饭送药,还以为自己又行了。偷看他的时间比看卷子还多,情书字数比作文字数还多,以至于成绩一直在班级后数。
因为攒钱送他奶茶和小蛋糕,自己才饿瘦像个竹竿子一样,高中一直在发育不良和即将饿死的边缘来回试探。
活脱脱就是一个失去自我的恋爱脑,满心都是男神给予她的青春校园爱情剧光环。
过去,这种可笑的过去,对她来说,却是一整个青春。
别人听起来多半要一笑而过的过去,要怎么开口才好?
等等,也许他的意思并不是这个。
毕竟他也没有说,叫她讲讲暗恋他的故事,作为同窗,他也可能只是简单的回忆以往。
初意在心里千回百转了一番,随后挺了挺背,以一种谈笑风生的语气说,“校门口那臭豆腐挺好吃的。”
“……不是臭豆腐。”
“哦烤面筋也不错。”
陆景沉知道她在绕弯子,故意去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
他也懂得怎样去照顾女生的情绪,知道有些话也许放到现在来说,会引起当事人的尴尬。他也应该顺着她的意思,去避开,去另起一个话题。
但他不想。既然选择主动提起,就没想过要一笔带过。
陆景沉没有拐弯抹角,重新将话题引了回去,“高中的时候,我对你印象算是比较深刻。”
初意脑子里充满了糖葫芦羊肉串,还想着待会得说点什么新颖的话题来分散陆景沉的注意力。
结果一秒就破功。
他果然不是冲着怀旧,他是没想过放过自己!
初意开始抠起了手指,干笑了两声,“哈哈,是吗?但是我班同学都说我家境普通,成绩一般,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毕业了就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陆景沉并未在意她再度试图故意岔开话题,反而沉默了片刻。似乎真的有在认真回忆关于初意的那一部分,“其实我一直记事不记人,对你的印象大概是从毕业典礼那天开始。”
“……”
可不就是吗,默默无闻在他身后暗恋多年,也就是那天才勇敢站出来告白的。
“但是你一开始还没说自己的名字,我是隔天晚上才……”
“诶诶诶!”初意忍不住发出了鹅叫声。
别说了!
不能再说了!
再往后说起来就全都是禁忌话题了!
初意连忙开口阻止他继续回忆,“对了,陆学长,我一直想问问你,今天为什么会亲自送我啊?”
这个话题听起来也不太妙,但是总比他继续回忆要好得多。
她强行打断,思维跳脱的也很突然。叫陆景沉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蹙了下眉,初意又把话接了过来,开启自问自答模式,“我知道了!”
“是因为你人好。”
“高中谁不知道你品学兼优啊,见人淋雨就送伞,见人受寒就递衣服。太善良了,那时候很多女生暗恋你都是因为你人好。不过我没说你是中央空调啊,我没这个意思。”
“你肯定是习惯了,条件反射做好人。又或者,是不是到市中心有点什么事刚好顺路啊?我上次听你助理说你还挺忙的。”
“这么忙还亲自开车捎我一程,确实好人。”
她一心想着赶紧把话题岔开,说到后来也开始口不择言。狂发好人卡不说,还一度内涵他是中央空调。
就在话题逐渐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时,陆景沉平静地说了句,“我送你,不能是因为我想送吗?”
“……”
初意直接打了个嗝。
陆景沉问她,“你怎么了?”
初意:“饿了。”
话音刚落,一路上平稳行驶的车子,忽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慢慢悠悠停在了路边。
初意:“我回家再吃也可以的。”
陆景沉:“不是。”
他试图重新启动车子,踩刹车,踩油门,结果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难免出现了一丝困惑。
半分钟后,在初意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他渐渐释然,拿起手机,叫了秘书。
“定位发你了,车子抛锚了。”
初意:“……”
敢相信吗?
四百万的车平地熄火,没经历风吹没经历日晒,甚至连几滴毛毛雨都没下。就这样栽倒在路边,在沉着冷静的大总裁眼皮子底下,一蹶不振。
不过……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初意倒是习惯了。
总裁固然是有光环的,但也要看副驾驶坐的是谁。
是她,初意,外号初霉霉。
别说豪车熄火了,马上插上翅膀上天都是有可能的。
她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次的倒霉事件,倒让初意觉得恰到好处。突如其来的熄火,让两个人本不该继续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简直妙啊。
陆景沉挂了电话,那边估算了下时间,开车来这边接人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再送初意回家,怎么也要接近凌晨。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抱歉,路上发生这样的意外。”
初意看起来倒还挺轻松的,回答起来整个人还是乐呵呵的,“没事,习惯就好。”
说完,又摇头,“我的意思是,人生总是处处充满意外和惊喜,我们要习以为常。”
陆景沉注视了她一会,又道,“稍等。”
之后,开门,下车。
室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幸好他车门关的很及时。
人朝着不远处走去,初意也没问他要去哪里。
她觉得人家忽然遇到这种事,可能多少会觉得挺怀疑人生的,去抽支烟冷静一下也未尝不可。
坐在车里等待的时候,甚至和夏白萱聊起了微信。
今天的事情说来话长,她掐头去尾,把自己和陆景沉在车里的对话讲了一遍。
而夏白萱的重点只在——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
“你陆学长还亲自送你?这已经够明显了吧霉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