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亲事

“分了,半年前就分了。”

半年前的那次任务,九死一生,他身上中了四枪,脐下三寸的要紧之地是在撤退的时候伤的。

那一次,他在部队医院休养了整整三月才好,因为任务艰难,又完成的很好,他荣立了一等功,职位连升两级,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做了团长,本是该高兴的事,却因为难以启齿的后遗症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儿子从小到大没说过慌,王改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啪叽晕过去了。

十二月是乡下最清闲的一个月,北方天冷,人们更是喜欢窝在炕上猫冬,邢家铁炉子里的木柴噼啪作响,屋子里的气温比外头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村里的赤脚大夫林大成给王改秀看完病,挎着药箱从里屋出来,见屋里暖和,忍不住搓了搓手,又把药箱放下,挤到火炉边烤火。

邢卫东用火钳夹起一块煤扔进炉膛,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煤,但也让林大成眼热了一瞬。

大河湾能用得起煤的人家,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有那用不起媒,烧火柴又不够过冬的人家,还得指着孩子去公社垃圾堆捡煤渣。

“林叔,我娘没啥事吧?”从外头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留着寸头,五官俊朗,一笑一口白牙,和邢卫东有三四分相像。

“你娘没什么大碍,就是吓着了,”林大夫笑了笑,揶揄道,“是不是你这小子下河摸鱼给你妈吓着了?那河沟子就是看着浅,底下可深着哩,臭小子仗着胆大啥地方都敢去,和你大哥小时候一个样,我看这以后也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昨儿个刑卫北伙着几个半大孩子去小河沟摸鱼,让林大成撞了个当面。被林大成这么说出来,他颇有些心虚的看了几眼父亲,小河沟淹死过人,要是爹娘知道他去摸鱼,一顿打是躲不过的。

不过邢虎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儿子的事,并未留意林大成的话,只是有些勉强扯了扯嘴角,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道褶子,“他可当不了兵!”

有好前程有啥用,谁不夸老大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是军官了。

可老大这么些年回过几次家,当兵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干事,外人只看见风光,谁能看见他和娃他娘晚上担心儿子睡不着觉的时候,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的,好不容易盼着人回来,却得了这么个毛病,他这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就想着儿子以后可咋办,病要是好不了了,是不是要孤零零一个人过一辈子,要不是娃他娘先晕倒,他也得晕过去冷静冷静。

邢卫北斜瞥他大哥一眼,心里有些不服气,凭啥大哥能当兵他就不能,正要顶嘴,林大夫却笑呵呵的开了口,提的却是另一个话题,“我看东子也不小了,娶媳妇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外头的天气很冷,林大夫哪壶不开提哪壶,邢虎的心里也哇凉,他有苦说不出,只能道,“之前谈的对象掰了,我和他娘心里也发愁哩!”

林大成搓了搓手,安慰道:“好汉不愁妻,你这个大儿子不是一般人,他的婚事耽误不了,就害怕老哥哥老嫂子眼光太高,挑儿媳妇挑花了眼。”

红旗公社下设十四个大队,大河湾大队是其中的一个,这个大队有一百来户人家,刑姓,韩姓都是队里的大姓。

队上有一户姓钱的人家,这家的女主人姓黄,叫黄招娣,十年前收养了一个女娃娃,女娃娃名叫赵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