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奋力与李通缠斗,情绪起伏中,突闻身后一声痛苦的闷哼,回头一看,王若一刀扎进了手无寸铁的刘宁腹部,还不断地将刀刃往里碾。
几乎同时,分神的穆悠背上遭了李通一剑,那一剑带着强大的内劲,让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更向前踉跄几步,倒在了刘宁身边。
形势已定,王若起身退开,与李通站在一处,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这两个可以任由自己宰割的战利品。
一招毙命太没趣了,慢慢折磨才好——王若侧头看了李通一眼,心照不宣地传递着他的意图。
“……你、你怎么样?”
此时的穆悠根本顾不上他们,也顾不上自己,他凑近刘宁,双手捂着他的伤口,看着鲜血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不敢用力,不敢拔刀,什么都不敢,只是不断地发抖。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傻啊!我怎么值得、怎么值得……”
刘宁面如死灰地躺在地上,望着失控的穆悠,露出了一贯质朴老实的笑容。
他喘息了许久,终于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艰难地说出了一句穆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
“……头儿,我是……你的部下。而且我想,景将军他……一定希望你活着。”
然后,刘宁缓缓地闭上眼睛,双手从腰间垂落到了地上。
穆悠傻了。
他呆滞着,双眼一眨不眨,身体仿佛一块铁板,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
他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讥笑从背后传来,李通悠闲道:“哼,仗着稍稍有点小本事就无法无天,竟敢与我抢荣誉,败坏我的名声,还害得若儿挨了两回军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每一个字宛如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猛戳着穆悠的心,他跪在地上,双手抓进土里,指甲缝溢出鲜血,与刘宁身上的血汇在一起,渗入泥土。
他盯着刘宁,盯着那血,一股强烈的狠戾涌上心头,随着心脏跳动传到四肢百骸,传到头顶,传到赤红的眼中。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穆悠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闪出这八个大字,仿佛被下了什么魔咒,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越发与所谓的“人”剥离了开来。
冰冷的血液又在一瞬间热了起来,如火般唰然沸腾,他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要杀。
杀掉眼前的所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穆悠一攥拳头,骨骼咯咯作响,接着大吼一声,转身抽刀一跃,以极其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闪至李通身前,横刀一劈,刀势尚未收住,整个人就又全力撞了上去!
毫无防备的王若吓坏了,大喊一声摔在了一旁,李通亦大惊失色——
穆悠先前受了那么多伤,又被他击中后心损了内脏,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身法和力气!
李通仓促一退,难敌穆悠速度实在太快,招式又势大力沉,腰间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跟着被一撞倒地,手中长剑脱落,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穆悠就凶猛地扑了上来。
他将李通按在地上,一招扼住咽喉,另一手举刀便砍,李通抬左手格挡,右手在腰侧一摸,抽出一把匕首!
穆悠豁出去了,任由李通将匕首自他背后捅进肩胛骨下亦不闪不避,反而不断加重锁喉的力量,明显是发了疯,要同归于尽。
李通怕了,向一旁大喊:“若儿!”
王若方才摔得不轻,此时勉强爬起来,从地上摸回自己掉落的匕首,冲着穆悠后背的致命之处跑过去。
二对一,即便发生意外,胜算仍在他们这里。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同样的事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第二次——
王若再度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撞开了,这一回是陈青。
他和刘宁一样,逃脱后为了确认穆悠的安危又偷偷跑了回来,只是方才他们各自躲着,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李通和王若出现的时候,陈青怕了。
他在暗处看着即将丧命的穆悠,很着急,很想救他,可他浑身发抖,没有勇气,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刘宁冲出来为穆悠挡了那一刀。
他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穆悠,同时亦深深地羞愧,以致于现在他没办法再躲着了。
哪怕、哪怕是死,他也坚决不能再躲了。
他平时在队中总是默默无闻,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却是心思缜密:眼下他有伤,不敢保证能胜过王若,一旦落败,穆悠仍是危险。
于是他灵机一动,大喊道:“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我要回营去告发你们!”转身就跑。
王若一愣,连忙握着匕首追上去,很快,昏暗的树林里再寻不见两人的身影。
“……若儿。”李校尉被穆悠扼着咽喉,脸色青白,这一声喊得十分艰难无力。
他明白陈青这是调虎离山,但也的确不能放任不理,毕竟倘若真被陈青跑回营中告了密,那他和王若就完蛋了,只期待王若能迅速截杀陈青,再回来帮他。
这些穆悠也想到了。
他用那双深邃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李通,嘴角露出一抹邪气,笑说:“就剩你我两个人了,你去死吧。”
生死关头,穆悠放弃了一切,耗尽了一切,同时也获得了极限的力量。
他像白日对战乌兹援军灵窍顿开时一样,突然浑身轻松,丝毫感觉不到累和痛,甚至明明处在深夜里,双眼却明亮得能看清所有。
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吗?
如此正好。
他笑了起来,那只被李通的匕首穿透,原本已经用不上半分力气的臂膀突然突破了禁制,凶狠地往前一推!
李通的脖颈发出“嘎”地一声。
以此同时,濒死的李通亦豁了出去,直接用手按上穆悠的刀刃,任凭手掌鲜血横流也要拼命一转,将刀刃对着穆悠前胸,用尽最后的力气悍然推了上去。
下一个瞬息,李通脖颈一扭,两眼翻白两手滑落,狰狞地死了。
穆悠的身体亦脱力地瘫倒,从头到脚大大小小无数个伤口都在流血,他头晕眼花耳中嗡鸣,意识开始混乱,但他明确地知道,他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他,就要死了。
他不愿跟这个姓李的死在一处。
他开始十分缓慢又十分顽强地挪动,地上的草叶、泥土、石块纷纷划过他浑身的伤口。
眼前全是重影,视线越发模糊,他本能地向前爬,本能地想:陈青怎么样了?会被王若追上然后杀掉吗?
不要啊,陈青不能再死了,不能再有人……因为他而死了。
刘宁死了,那么多兄弟,都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都不会死的。
明明就在一天之前,他们还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说着此役战胜之后能拿多少赏赐,能升什么职级。可是竟然这么快,这些美好的期盼就被他一个人亲手葬送了。
他明明是他们的百长,应当保护他们,可是……
……没错,没错。
是他自不量力、无法无天,他就算是下了地狱,就算加上下辈子,他欠他们的也还不清。
最后,穆悠爬不动了,他趴在地上,眼皮一扇一扇。
周围白光大盛,甚至还出现了山谷深林中本不该出现的仿佛城镇般的热闹喧嚣。
他微弱的呼吸夹杂其中,渐渐地变作巨响。
实在没有力气了,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可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却没有因为闭眼而阻隔,他分明看到了一个人向他缓缓走来——
高瘦的身形,利落的浅银丝袍,潇洒的黑色长发,精致清冷的面容……
是程……
不,是景晚月。
景晚月看着他,清冷的眼里带着哀怨。
他一定在生气吧。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明明约好了一直在一起,他却突然就不要他了,还用很难听的话说他,还推搡他。
他会气自己一辈子吧。
穆悠闭着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的右手来到了胸口,轻轻一碰,而后落下。
那里是李通给他的最后一击,亦是李通拼尽性命的最强的一击。
一块染满鲜血的暖玉玉佩从那一击造成的衣裳裂口里掉了出来,映着天上的月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边。
……
深夜之后便是黎明,天光微凉,丞相府灯火通明,下人们四处忙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府中第一位小少爷或小小姐。
梧桐居主厢房门紧闭,痛苦的嘶喊一声声传出。
庭院里,景澜来回踱步,程有一脸担心地坐在石桌边,景晚月的师父、师娘、师兄或坐或站,焦急守候。
终于终于,熹微的晨光将墨蓝的夜幕扯开一条缝的时候,嘶喊声停,婴孩清脆的啼哭声响起。
主厢门打开,接生的大夫抱着厚实的襁褓笑着走出来,微一躬身。
“恭喜丞相大人、侍郎大人,二公子诞下了小少爷,父子均安!”
众人大喜着迎上去,景澜接过孩子一看,那眉眼神情与景晚月出生时简直一模一样。
“晚月身体如何?”
“相爷放心,二公子身体尚好,只是产程长,吃了些苦头,日后好好将养,定能很快恢复。”
景澜点点头,回身一望,东方的天空泛起了淡白的颜色。
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家中添了人口,他做了祖父,景晚月成为了父亲。
无论过往如何,一段全新的生活总算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方有名有姓的都没事。然后明天请个假,后天会努力更多一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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