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那人与穆悠一样说了这两个字,“你长得不像乌兹人,也没有乌兹口音,说话还文绉绉的,你读过书吗?”

虽是疑问,却并非怀疑,更多的是好奇,景晚月便笑了,答道:“我长得的确是更像齐人爹爹,小时候也的确读过书,后来……”

说到家事,景晚月总是非常谨慎。

“后来家道中落,家人流散,我就……”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大家都自以为是地明白了。

“哦,原来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怪不得!那你以后教我们认字吧,我们这些人里睁眼瞎不少!”一马兵发出惊叹,好几个人跟着围过来,一脸新奇地看着景晚月。

“好啊……其实我的乌兹语说得也很好,和齐语不相上下,我也会说一些交赤语和西犁语。”景晚月淡淡笑着,开始用其他各族的语言跟马兵们聊天——

他爹爹景澜精通大齐周围诸国之言,他从小跟着学,又在边塞多年,接触过许多人,语言上自然不会露出马脚。

这一下,他编造出来的身份来历便再不会有任何疑点。

马兵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马厩中鲜少有这般热闹友好的时刻。

唯独穆悠一人蹲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分拣草料,一边忍痛,一边听着远处的欢声笑语,双目赤红。

此时此刻,他好像真地被所有人抛弃了。

……

众人齐心协力,下午的活很快就做完了。

休息之时,景晚月本想去看看穆悠的伤,但抵不住众人热情邀请,又见穆悠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便暂且作罢,索性与马兵们围坐一圈,教他们写字。

从军的这些年里,他身为前锋主帅,虽常常面若冰霜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很是体恤下属,平日里也经常与士兵们同吃同饮、关怀他们。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他曾经的下属皆是训练有素的骑兵,与如马兵一般军营中真正底层之流共同生活,这是头一次。

何况还是在飞骥营中地位低微备受排挤的流民与别族马兵。

景晚月自然是十分上心的。

他认真地倾听马兵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揣摩他们的表情与尚未直接说出口的心情,思索着自己今后应当如何,才能让营中的大伙儿都满意。

教他们写字的时候,景晚月突然明白到,这些人大约正是因为没有机会读书识理,才会仅凭着一股冲动随波逐流。

穆悠、惯于挤兑他人的齐人士兵、甚至包括那些生活在梁州边境的百姓都是这样。

景晚月顿感责任重大,十分认真地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出来,讲解含义,不仅教会本人,还教其他人写同伴的名字——

军中最需同心,无论马兵将军,无论齐人、混血或是他族,至少先让这个小队伍团结起来,然后再一点点扩大……

想到这里,景晚月回头唤道:“穆悠——!”

他想让穆悠也加入,不料一回头,却见穆悠盘膝坐在地上,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双肘压在膝头,用一双幽邃的双眼阴鸷地瞪着他。

景晚月:……

穆悠显然也没想到景晚月会突然喊他,目光相接的瞬间,他先是一怔,接着迅速闪开视线,还一脸不屑地起身走了,脚步之迅速,仿佛盯着景晚月看是什么奇耻大辱一般。

景晚月:…………

“你别理他,他就是那么个混蛋脾气,好像自己是天王老子似的。”一人扯扯景晚月衣袖,劝说道。

景晚月转回目光,想起昨日在这马厩中初遇的情景,认真解释道:“并非如此,其实他挺心善的,只是偶尔略有偏激。”

讲过穆悠救他的详情,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受伤了你要照看,原来是报恩。”

景晚月笑着摇了摇头,“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即便不为报恩,也当相互帮扶,换了旁人我也一样。”

“喔。”众人拖长了调子,接着纷纷赞起景晚月,景晚月却笑得略有疲惫敷衍。

他仍担心穆悠的伤势。

那家伙没有一点儿伤者的自觉,出来折腾一趟,不知是否会让之前的救治前功尽弃。

他本应再给穆悠输一次内力的,可眼下穆悠不知发哪门子的脾气,根本不让他近身。

傍晚放饭时,穆悠依旧不见踪影,景晚月与其他马兵坐在一处,边吃边聊边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