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气得好几天不跟迈克尔讲话,看得出来,他是真生气了。“你宝贝大学生的戒指是‘公牛’比利拿走的,”“小德国佬”叹着气说,“我的老天哪,就是一个俘虏的戒指——这他妈叫战利品,你这个白痴。连上头都懒得管这套了,没人管,也管不过来。睁开眼看看周围吧,有些家伙连毯子和水壶都不放过呢!”
“小德国佬”扔过来一枚戒指,迈克尔没接,戒指咕噜咕噜掉到泥土里。“我看你还是拿起来吧,这玩意儿值点儿钱,但也值不了太多钱——兵荒马乱的年头,古董总是不值钱。”“小德国佬”抱着胳膊,“你得稍微理解一下蒂姆,他妈妈是犹太人……唉,唉。”
“小德国佬”叹着气走开了。迈克尔捡起戒指。指环非常朴素,精致的花托上镶嵌着一枚很小的宝石。指环内侧刻着一个名字,“埃玛”,他把戒指放进口袋,开始羞愧:他冤枉了蒂姆,凭空污蔑一位好人是抢劫犯,看来他死后要下地狱了。
风暴的中心昆尼西对胜利者之间小小的嫌隙一无所知,他认真地打理那块地,因为每天都有新的死人埋进去。迈克尔在一棵山毛榉下观望了几分钟,昆尼西的金发向右整齐地梳着,下巴和脖子白的出奇。他站在那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囚犯,挺像黑白默片里的没落贵族。“小德国佬”说,这个姓可能代表着他曾有位显赫的先祖。“至少他不用十三岁就去当学徒工,”“小德国佬”耸耸肩,“感谢我爷爷——要是当初他没想到漂洋过海去美国讨生活,我肯定小学毕业就去当木工了。”
昆尼西似乎察觉到了迈克尔的视线,原本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当发现迈克尔时,脸色慢慢松弛——这就像训练一只狗,迈克尔怪异地想,你给狗骨头和肉吃,几天之后你们就成了好朋友;人也一样,给他香烟、巧克力、咖啡和袜子,再强硬的纳粹分子也会冲你展露出一丝笑容。他挥挥手,示意昆尼西过来。德国少尉没有犹豫,他赤着脚,但走起路来彷佛依旧穿着军靴,腰杆和背挺得笔直。
“唔,”迈克尔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惹祸的戒指,“这是你的吧?”
他说得很慢,用德语,“你的?”
昆尼西惊讶地睁大眼睛,“是我的——对,我的戒指。”
“戒指”这个词儿是迈克尔猜的,他的德语水平就涵盖了十几个单词。德语的“戒指”和英语的“戒指”发音有些相近,据说德语和英语是亲戚,德国人和英国人也是亲戚。不过希特勒肯定不愿承认这点。迈克尔的祖先来自英格兰,他家的远近亲戚包括邻居都没人有德国亲戚。“给你。”迈克尔捏着戒指,“喏,还给你。”——用了英语。
昆尼西伸出手,手指细长白皙,是迈克尔心目中大学生的手。“谢谢,”他也用了英语,“非常感谢。”
“我也有戒指。”迈克尔伸出手指比划,可惜,他的手要粗糙得多,从能走路开始,他就得喂牛、干活,手掌层迭着茧子。后来当了兵,老茧上又迭上了新茧。“我在城里买的,我老婆喜欢你们欧洲的戒指,”他说,语速不自觉变快,“你呢?”
“不是买的。”昆尼西简单地说,拽起衬衫的领扣,把戒指仔细地放进暗兜,“总之,谢谢你了。”
“埃玛?”迈克尔问,“戒指上刻着一个名字。”
“对,她叫埃玛。”昆尼西抿起嘴唇,“希望她还活着。”
晚饭前,迈克尔找蒂姆道歉。蒂姆看起来不太好,脸色苍白。“没事啦,”他惨淡地微笑着,“我不该说那些浑话——原谅我吧,老兄,你说的没错,用别人的戒指求婚不太对,我不该这样做。”
“你没事吧?”迈克尔担忧地问,“你——你该不会——”
“她拒绝了我。”蒂姆说,嘴唇颤抖,“尤塔拒绝了我……她说,唉,她说,她可以陪着我,但她不能跟我回美国……她有未婚夫,她未婚夫在东线;还有她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