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偷我的东西?!”时笺心底一阵阵的窒冷。
“怎么能叫偷?小笺,藏私可不好啊。”袁志诚这时候插话,步伐却是迫近几分,居高临下,“姑父姑妈养你这么久,怎么着敬几分孝心也不算过分吧。”
看样子他竟打算直接为她做主,轻描淡写:“就这样吧,以后你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说,我们再给你钱。”
时笺攥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也觉不出疼痛。
——那是她攒了整整三年,要去北京的路费和生活费。
平常她为他们做饭,打扫卫生,省吃俭用,除了必备的衣食和学业用品从未多花一分钱,甚至偶尔会拿自己打工的钱来补贴家用。
而他们除了给她提供一个栖身之所,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可给予。别的同学都是家里给买触屏手机,她却一直用着张妈给她的一部二手老式翻盖按键机。
而现在,他们就这样没脸没皮地把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直接抢走,时笺胸口颤抖着起伏,平生第一次用了一个重词。
“你们,这群强盗。”
话音未落,手掌扇风呼呼作响。
时笺的脑袋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
——袁志诚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他酗酒抽烟一样不落,喝醉了还爱打人,平常那种时候时笺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蜷缩着听外面空酒瓶噼里啪啦作响,刚才她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敢在拥有暴力倾向的姑父面前叫嚣。
眼泪顺着发红的颊滑落下来。
时笺被一股浓稠到发胀发皱的绝望淹没。
——她去不了北京了。
时笺没吃晚饭便回屋,反锁上门爬进被窝。
屋内没有任何光线,极致的黑暗涌过来,将她完全包裹在内。时笺蜷缩起来,将脑袋埋进散发着陈年味道的被褥中。
钱没有了,被抢走了。
而她考砸了,梦想也坍塌了。
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被人踩在脚下。一眼能看得到头的,尘埃里的人生。
——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
时笺崩溃而无声地哭泣,眼泪泄堤似的,很快浸湿被褥。
其实。
其实她和张妈说谎了。
在北京已经没有等待她的人。什么香山、烤鸭、卤煮,全都是她编出来的谎话。
去年高考,时笺想要爸爸回来给她送考。恰逢工地一个项目,他抽不开身,可捱不过她撒娇恳求,还是请了假打算坐火车回来。
可是因为赶时间,过马路时却被一辆疾驰的货车撞倒。
后来爸爸没能回来,时笺也没能考成高考。
她之所以这么想去北京,是因为爸爸曾经说过,他会在那里等她的。
他的囡囡是世界上最最聪明可爱的姑娘,要去最好的学校读书。
时笺桌面上有一个笔筒,里面有一把轻微起锈的美工刀,她控制着自己想去握紧它的强烈愿望,抖着手拨通曾经保存下来的学校心理紧急救助中心的老师电话。
那是个和蔼可亲的男老师,不过时笺不记得他的模样。
已近午夜,嘟嘟的长音让等待变得更加漫长,时笺垂眸望着自己手腕的肌肤,思绪已经纷乱到无解。
她决定等到第十声,如果——那时还是忙线,她就去取那把刀。
“嘟——”
在响到第九声的时候,电话被人接通。
“喂?”
和想象中不同,那是一个十足低沉、温柔的男声:“抱歉,刚才拿手机花了一点时间。”
那一瞬间就像是儿时和爸爸在海边看海,深色的海潮连绵着席卷过来,拍打在岸上抚平细沙。
时笺的心跳空了一拍,喉头仿若失声般被扼住,说不出话。
大约过了几秒钟,那头又问:“喂?有人在听么。”
眼泪突然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时笺一瞬间鼻酸到窒息,哽咽着哭出声:“求求你,可不可以模仿我家人的语气对我说一句话?”
“一句话就行,求求你……”
“我撑不住了。我撑不住了。”
“越临近高考我越害怕,我连握笔都在发抖……”
“我总是做噩梦,梦到爸爸。”
“我考不好了,再也考不好了……我去不了北京了……”
室内盈彻着压抑颤抖的哭音,时笺死死咬着唇,直至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生理上的疼也不能让她暂时麻木,所有的苦痛浇过来,恍如灭顶之灾。
这时候,时笺在一片混沌中听到那头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声。
像是有水滴下来,剥丝抽茧一般愈发清晰。又像是晚潮汇入海里,随轻风微微荡漾。
“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儿童节了。”
男人似乎掩唇轻咳了几声,旋即温和地笑了起来:“宝贝,祝你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