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在帐篷内,海洛伊斯小心地消毒,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抽痛的声音,抹完药,她拿出新的绷带缠上。

她往后一靠,透过帐篷的布料,后背能清晰地感知到岩石的粗糙和尖锐。

过了一会儿,她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累,好累,好累——

比起身体的疲惫,无数次冲击失败的挫折更让她无力。

指尖都被磨破皮了,一个个窟窿眼,让她的手像是一个针垫,海洛伊斯咬着下唇抚摸过那些伤口,隐隐的,不知不觉中,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类似的伤口,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更严重的也有。

海洛伊斯疲惫得闭上眼睛,白日中发生的一切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失败、失败、失败。

她在思考,为什么会失败,要如何调整才能更有把握,不知不觉中,她的手突然一动。

发现自己竟然跟着脑海里的动作有了动身后,海洛伊斯有些失笑地睁开眼。

她拍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一口气。

一时的软弱与恐慌不足为道,谁都会有,她也不例外。

但只要及时调整心情,依旧一往无前,她又是那个勇敢的攀岩者。

下面的林之言还躺着。

她跟昨天一样,掀开了帘子看星空,今天的星星比昨天更明亮了。

微风拂过发梢,将两边的随发吹起,林之言随手撇开发丝后,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她突然开口,自言自语道:“不对,我要相信自己,对,就是这样,林之言,你一定可以的。”

这样说着,林之言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即使一连爬过了四个点,但每一个点的难度直线攀升。

当她爬过十一号点的绳距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看着眼前的岩点,只记住自己要爬完这条线。

等一切过去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发软。

这一夜,每个人都睡得不安稳。

有些人是在激动,有些人是在担忧,大家怀着不同的心情陷入沉睡。

.......

第三天。

贝利怔住了。

十四号点上,她们真的相遇了。

而且,还是林之言反超了海洛伊斯。

在岩壁上,无论是林之言还是海洛伊斯都相当地狼狈。

发丝都被汗液打湿,因为干渴而嘴巴干裂,暴晒使得她们的皮肤发红,海洛伊斯尤为夸张,她是白种人,皮肤被晒红后一整个都像是熟透的番茄。

她们甚至没有打招呼的余力,没有说话。

但是在挨得很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紧拳头碰了碰。

两张狼狈而疲惫的脸庞上都露出了许久未出现的笑意。

林之言还喘着气,抬起眼看向对方,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时,她靠住了墙壁,调整了一下重心和姿势,让自己停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

她抬起下巴,看向上边,又看向海洛伊斯,用眼神询问:怎么不上去了?

对方摇摇头,往下看了看腿,又看了看岩壁,无声回答:落脚点没找好。

林之言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那我上去了。

对方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还是露出了笑容,她鼓励地看着林之言。

去吧。

在众人的视角,她们的身影都非常地渺小。

原本一个一直遥遥领先,另一个一直被甩在后边,但现在,她们如同非平行的直线,突然交错在一个点。

紧接着,身影交错。

海洛伊斯看着林之言越过了自己,缓慢却坚定地继续往上攀爬,而她还停留原地,始终上不去。

刺眼的日光让她微微眯起眼,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这一幕,宛如王位的迭更。

下边的人比昨天更多了,看到这一幕,纷纷哑了,紧接着,一阵哗然。

有人拍下,将这个画面永久地保存在相机里。

无数人凝视着山峰,似乎要将那两个渺小如米粒的身影紧紧记在内心。

攀岩,实在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活动。

它漫长而枯燥,无论是旁人,亦或是攀岩者,都必须忍耐庞大的孤独感,克服直面而来的恐惧。

......

第三天。

林之言成功地爬过了十五号点,海洛伊斯也是如此,只比林之言稍微慢了一点。

两人的帐篷也一左一右,紧紧挨着。

这就很微妙了。

很多人已经默认这两位是竞争对手了,就好像大家往往会记住爬最高峰的第一人,但不会记住第二个,从这个层面来说,肯定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但无论如何,这两人也是创造了新记录,每一天都在刷新记录。

尤其是link,出乎大家意料,完全就是一颗陨石,将整个攀岩圈都惊动了。

而国内圈子在知道link三天就爬到了寂静的十五号点后,已经在狂欢了,还自发弄了个直播间,白天直播link的攀爬,但是因为海拔升高,清晰度差,也就看个模糊。

不过有的看就不错了,毕竟严格来说他们这还属于违法,没有经过林之言的同意就拍了。

最开始那个叫嚣着不信的人被拉出来鞭尸了无数次,对方也不敢吭声了,直接删账号跑路。

然而,当下边的人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时,林之言的状态却并不乐观。

一天从十一号点爬到十五号点,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她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全身肌肉几乎痉挛。

从指尖到上臂,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但里边又像是有一根针在血管肌肉中流窜,刺痛与抽疼交织,形成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剥了皮暴晒,让林之言在那瞬间全身蜷缩,几乎要卷成一个虾米。

身体在微微颤抖,她脸色一下就变白了。

那种感觉仿佛蔓延到胸膛,连带着心脏都有些刺痛。

头晕、想吐。

肌肉使用过度,长期暴晒站立......这一项项,足以让人脱水无力。

林之言还蜷缩着,她的手臂缩了起来,放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尝试着动了一下指尖,可一动,那种酸痛感再次涌上来,让她呜咽了一声,像是一条被拖上陆地的鱼一样,只能无助地喘气。

好痛。

真的....好痛。

因为疼痛,她眼神茫然了好一会儿,盯着帐篷好一会儿。

这一次的肌肉酸痛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严重,在训练空间里,无论怎么疲惫都会在出空间后消失,但现实世界不会。

林之言艰难地抬起手臂,喘着气,咬牙给自己的手臂按摩。

系统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难得出现了。

一个透明的蓝色屏幕突然出现在林之言眼前。

【是否使用深度修复卡?】

林之言盯了好一会儿。

她想起海洛伊斯的伤口,在咖啡厅遇见的那天分明是新包扎好的,但今天遇见的时候,她的绷带又变成新的了。

有可能只是每日一换的惯例处理罢了。

但林之言还是发现当她的伤口蹭到岩石时,那微不可乎的抖动。

半晌,她开口了。

“不。”

系统不死心地继续亮着屏幕。

【请再次确认,是否使用深度修复卡?】

林之言低下头埋在膝盖中间,闷闷地回答:“不要。”

她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不给系统任何一点安利的机会。

系统不太明白,但既然被拒绝了,它选择继续沉默着。

它想,是变了吗?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可能人类就是这么复杂吧。

两个悬挂在岩壁上的帐篷内都亮起了灯,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明亮。

过了一会儿,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海洛伊斯。

她刚刚听到了林之言模模糊糊的声音,有点担心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碰了碰帐篷后,开口询问。

“link,怎么了?我怎么听到有声音?”

林之言背靠着岩壁,喝了几口水润了下喉咙才开口。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我也是,尤其是那个pinch点...太难抓了,我就像是只猴子一样在表演杂技,怎么抓都抓不到。”海洛伊斯前边的语气还有些沉痛,后边却开起了玩笑,她还轻笑了一声,“但是你很厉害,我有看到,你很快就过去了。”

林之言诶了一下,“你才知道我很厉害啊。”话音又一转,“但是我卡在了那个jugs点上了,好难,真的好难。”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

“那个pinch点...”

“那个jugs点...”

声音重叠了。

两人又笑了起来,听出来了对方要给自己一些建议。

海洛伊斯抢话道:“那个jugs点我之前准备的时候试了很多次,你要注意它右下角边缘那个位置,因为它是有些滑的,不要伸指,应该用仰靠动作,用拉的力而不是撑的力。”

林之言若有所思的点头,有些开窍了。

刚刚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在这一番聊天中化解了许多,她开口和对方说了pinch点的注意事项,两人讨论了很多,包括接下来的路等等,气氛融洽而和睦,完全没有他人想象中的争锋相对。

......

第四天。

下边已全部都是人,户外运动的各种杂志周刊报纸都派了人来这里。

二十年都未曾有人成功攀爬过的寂静,有可能要在同一时间出现两位成功的攀爬者。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地,引爆了所有地方的攀岩圈。

“heloise”和“link”这两个名字已经被所有的攀岩爱好者熟稔于心,这就好比第一个爬上世界最高峰的人,如此得激动人心。

过来的有凑热闹的,有怀抱着敬仰之心的,还有当作现场观摩的,什么都有。

但这一切与高空上的两人没有一点关系。

她们只关心自己攀爬的路线。

到了一定高度后,物资就没办法送上来了,也就是说,之后的水和食物都需要尽可能的节省。

她们每一个动作都被注视着,被镜头拍下。

第五天的时候,继疲劳、疼痛、干渴外,又多了两项令人崩溃的事情。

两人都要忍耐饥饿和寒冷。

高空的风裹挟着只有冬季才会有的冷意,无时无刻地掠过她们的脸庞。

林之言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饥饿,是一种比想象中更难受的事情,胃部在抽痛,仿佛被人用手乱揉成了一团,是很糟糕的感觉。

她每移动一次手脚,就要休息一下。

可是不知不觉中,当她全身心投入狭窄到几乎不存在的岩缝时,似乎可以抛开外界的一切,连带着身体的感知也都抛却了。

仿佛连时间也就此暂停。

如果要疲劳程度标红,她和海洛伊斯可能全身上下都是深红色了,最主要是寂静的每一个点都非常得难爬,从第十二点开始,也就是将近v18难度的点,没有上百次的失败根本过不了。

一次次的冲坠,一次次的失败,折磨的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

但是每当人们以为她们会选择放弃时,她们往往会咬着牙继续前进。

没有什么能打倒她们。

这不是一句“一切皆有可能”可以轻飘飘带过的事情。

任何一个人看到她们攀爬的身影,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

进而起了鸡皮疙瘩,屏住呼吸,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