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他看起来有点局促,眉心都皱紧了。

就在这时,沈摇光的身边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呜咽。

“郎君救我……”

那是聂晚晴在商骜强大的威压下艰难发出的声音。

顿时,如同轰鸣奔涌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商骜的目光猛地落在她身上,面上的戾气也不加掩饰,神色骤然凶狠起来。

“怎么,你当我不会处置他,难道还不会处置你么?”

跪伏在地的聂晚晴发出了一声可怜的呜咽,不敢再言语了。

……他朝着聂晚晴发什么脾气。

沈摇光有些无奈,开口打断他:“聂姑娘心智不全,不必对她发动怒。”

见商骜一双凶巴巴的眼仍旧盯着聂晚晴不放,沈摇光接着道:“九君此时若是有空,不如随我走走?”

商骜看向他,凌厉的神色顿时被几分疑惑中和,显得愈发没有威慑力了。

“……什么?”他问。

沈摇光的确存了想与商骜谈谈的心思。知他向来嘴硬,是口是心非的惯犯,沈摇光特地将他叫走,就是为了避免有旁人在侧,又教他犯了死鸭子嘴硬的毛病。

“我许久未曾离开山顶,如今到了这里,不如多走几步,权当散心。”沈摇光说。“只是不知,九君是否愿意作陪?”

商骜片刻没有言语,接着,沈摇光听他小声嘀咕道。

“总叫什么九君,跟谁学的。”

……想必这便是答应了。

——

暂时的,被商骜的威压逼得动弹不得的聂晚晴暂时被解救了出来,漫山遍野的鬼兵也在商骜抬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鱼第二次。

更何况,天下九州?

如今全是商骜的囊中之物。他如今没有修为,即便逃离,又能逃去何处?

他做不到那般自私,不能拿池鱼和缥缈山庄满门的性命做赌注。

“当日,我能从商骜手里救下你,可若我同你一起离开,就无法保证你性命无虞了。”他说。

“可我不怕……”

“你是不怕的。”沈摇光说。“你只当是我怕。”

他若要走,牵连的也不光是池鱼一人的性命。便是为了今日冒着危险,承担着商骜的责罚只为了陪他送个故人的聂晚晴,他也是不能走的。

“可是……”

池鱼还要再劝,沈摇光却转头对池修年道:“走吧。”

池修年点头,冲他深深地行了一礼,教身侧的弟子拖着池鱼,强行带着他上了碧云雁。

池鱼一步三回头。

“沈宿哥!你怎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山上,那我今后便崽见不到你了!”沈摇光看见,池鱼的眼眶都泛起了红色。

他顿了顿,道:“你安心。我答应你,终有一日还能与你相见,可好?”

“那定要在九天山外,沈宿哥,你可一定要离开这里!”

“好。”

“沈宿哥,你可说到做到!”

沈摇光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我何曾骗过你。”

池鱼这才被强拉到了碧云雁背上。

碧云雁宽阔的翅膀徐徐展开,沈摇光静静看着灵兽一只只飞上天空,在清朗碧蓝的青空之下渐渐远去了。

沈摇光静静看着碧云雁远去的背影。

他确实是要说到做到的。

若能够选择,谁又愿意做金笼中的囚鸟?

他还有偌大一个上清宗要保护,还有那些将他伤得遍体鳞伤的往事与故人,也需他亲自去找到答案。

许久,直到碧云雁消失在天际,他才收回目光。

便看见了旁侧发呆的聂晚晴。

他微微笑起来,提醒聂晚晴道:“走吧。”

聂晚晴回神看向他,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愣愣地冲他点了点头,就连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

沈摇光转过头去。

接着,便是迎面,他看见了神色阴沉的商骜,远远地赶来。

在他身侧,鬼兵浩浩荡荡,看上去如黑云压城,气势恢宏。

九天山下树木蓊郁,沈摇光此时又在聂晚晴的锢魂符的庇佑下,因此商骜看不见他,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他脸色难看片刻,沈摇光说:“池鱼对此知之甚少,不过,我也听得了一个大概。”

商骜皱眉沉默着,没有言语。

沈摇光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所以,你既救我,又意图庇护我,为什么不同我直说?”沈摇光说。

商骜听见这话,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心里明白,这些内情池鱼那小子绝不知道,能将这些告诉他的一定是池修年。

……多嘴。

即便池修年说过多次,是他救了沈摇光,修真界的人也都这么想,但商骜从没这样认为过。

他早就知道他罪大恶极。

对沈摇光来说,性命、生死,难道真的那么重要么?

重要的是来自最为信任、甚至产生了爱情的人的背叛、欺骗,还有来自对方建立的、他所不知的厉鬼王朝。

商骜从没否认过。他当年一步步从泥潭血水里爬出来,为了活命、为了变强,为了和他怪物一般的身体共存,他瞒着沈摇光做了很多事。

他在沈摇光面前装出一副人畜无害、善良温驯的模样,讨得了他的喜欢,却也知道终有一日,真相大白那天,便是雪山崩塌,露出其中掩埋的肮脏罪孽的那一日。

果然,那天,沈摇光没有原谅他,要与他再不复相见。

商骜知道沈摇光是恨他的,也正因如此,他将沈摇光救下之后,在漫长的九年里,他早就与自己达成了共识。

他尽管恨他。只要他醒来,他便再不做懦弱逃避的人,去承受沈摇光所有的恨和愤怒,献上自己的一切,去试着消弭它们。

他可以废了自己的根骨,从怪物变回最卑微的普通人。也可以颠覆掉鄞都,让沈摇光最痛恨的罪恶从世界上消弭。要是还不够,就让沈摇光杀了他,只要死在他的剑下,对商骜来说,就是一种圆满。

但他醒来时,他不记得了。

这反倒让商骜不知该怎么办了。他迫切地渴望着沈摇光,想要他的爱,即便那些爱是被仇恨裹挟的也好。他也迫切地想要弥补、偿还,但是他想还的那些债,沈摇光却都不记得了。

既不记得爱他,也不记得恨他。

商骜想要重新和他相处,捡起数十年那乖巧温驯的伪装和皮囊,可是,他却又不敢了。

他不敢再在沈摇光面前装乖,来重新让他认识自己、和自己相爱。因为他知道,那是欺骗,他知道沈摇光最讨厌欺骗。

他只敢用最本真的模样面对他,即便真实的他自己,同样是这般面目可憎。

但是这样也好。沈摇光可以讨厌他、畏惧他,但沈摇光至少是安全的。沈摇光也可以对他漠不关心、甚至反感,但至少,他也没有再骗他。

他可以得不到沈摇光,但当年那种欺骗被拆穿的事,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可现在,池修年又在对沈摇光扯什么前尘往事?

什么救,什么保护,他只是在赎罪。

既是赎他被千夫所指的冤屈,也是赎他被他伤了的心。

商骜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沈摇光出声道:“商骜?”

商骜看向他,将情绪全都一股脑塞回了眼底,即便狼狈地露出了几分,也顾不上了。

“没什么可说的。”他淡淡道。

沈摇光问:“是因为鄞都?”

商骜定定地看向沈摇光。

恍惚之间,他像是回到了九年多前。

那些修真界从没见过的、不人不鬼的怪物,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他身后时,沈摇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鄞都?”沈摇光当时的声音都在打颤。

商骜那时根本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像是跪在刑场上的死囚,静静等待着落下的刀刃。

许久,他看见沈摇光的目光扫过那些丑陋可怖的活尸,最后落在了他的脸上。

“几十年了,商骜。”他看见沈摇光站在那群道貌岸然的道修中,睫毛颤抖,那双剔透的眼睛里,水雾渐生。“竟连我也不知,你竟这般心系故国。”

商骜猛地垂下眼去,不想再和沈摇光四目相对。

他此时的模样竟有些像逃避伤害的鸵鸟,看上去可怜中带着几分笨拙。沈摇光竟没来由地心下一软,接着顿了顿,道:“许是我与当日的我心境不同,也许是我管中窥豹,尚不知修真界而今的情况。”

商骜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