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共枕与邀请

“嗯,沃尔夫冈带我去的。”特蕾西说,“我身体不好,要定期做检查。”

时渊说:“你需要休息吗?我帮你打扫吧。”

“不用啦,”特蕾西轻快地笑起来,“我没有病到那个地步。再说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伊莎贝拉女士。”

程游文也提到过“伊莎贝拉”。

时渊问:“她是谁?”

特蕾西没回答,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猫一般的狡黠。

时渊带着手套拿了长夹子,去了3号演出厅。

3号演出厅出租给了一支小乐队,他们前天下午还在演出,警报响起后,四下奔逃,留了整台的乐器。现在乐器已经被领走,台下还是一片混乱,时渊收集着观众们留下的物品。

手提包,小发卡,钱包,手机,钥匙环,一只高跟鞋……

什么都有,他们逃得太慌乱了。

时渊捡了一麻袋的杂物,放回后台,等待人们认领,一直放到傍晚,回来认领的观众寥寥无几。

后台还放着一把小提琴,一套架子鼓,很旧,不知道是谁的。

时渊没见过乐器,只听过音乐,好奇又不敢乱动。最后等到下班时间,后台没人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鼓棒,敲了鼓面——

“咚!!”

声音比他想象得大太多,他吓得尾巴炸裂,放下鼓棒一溜烟跑了。

等他坐车回去了,尾巴鳞片才平复下去。

陆听寒依旧不在家。时渊百无聊赖地看《联盟军事通史》,又观察了烂铁下厨房,试图学会做饭。

今晚陆听寒也没回来。

时渊很想他,他已经两天没被摸头了。

他早早上床睡了,醒来的时候是午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街头空荡荡,拾穗城安静得像是一座鬼城。他打了个呵欠,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来自三小时前。

陆听寒:【我明天回来】

陆听寒:【晚安】

时渊顿时眉开眼笑,回复短信,奈何他这手机是王妤临时给的,老旧难用,不说容易花屏,键盘还经常卡,今天尤其如此。

时渊:【晚aaaaaaa?!】

时渊发现不对,赶紧又发了一遍:【#安】

总之,意思是表达到了。

之后时渊安心睡着了。在遥远的前哨站,一场战术会议刚结束,邴思云紧跟着健步如飞的陆上将,突然见他慢下步子,低头看手机,笑了。

邴思云这两天来是第一次看到陆听寒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听寒很快敛了笑意,他一身军装挺拔,走向哨站外,走向翻涌的、铅灰色的天空。

第三天,野玫瑰剧团开了内部会议。

秦落落转着笔,对照笔记本一一说了安排的事项,包括演出的排期、各人的分责和广告赞助的对接。她刚和又一家产业谈好了广告合作,心情颇佳,满面春风,语调都高了几分。

她说:“半个月后我们会试演第一幕戏,还是老规矩,每个人至少拉五个观众——能确保到场的那种。我也会配合宣传,发免费的试演票,再安排一些小礼品送给观众。在这里我正式表扬夏舫,他每次都能超额完成拉观众的任务。”

夏舫还是耷拉着眼皮:“我男人多。”

“非常好,继续保持。”秦落落又说,“我也要点名批评程游文,你接连两次竟然一个观众都没找来。”

程游文哼了一声:“我朋友少咋的了,一个个被我邀请了还放我鸽子,根本不懂欣赏剧本,不来也罢,是他们吃亏。”

“这不是你没完成指标的理由,连特蕾西找的都比你多!”秦落落眉毛一挑,“程游文啊程游文——我的老程,你不要总那么自闭,努力一下,多带几个人过来反馈,不然你那剧本就算烂到家也没人发现。”

程游文拿拐杖“咚咚”敲地面:“去你的,怎么可能烂呢!举世无双精彩绝伦!”

秦落落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环顾四周:“大家还有没有问题?”

一片寂静中,时渊举手。

秦落落:“时渊,你有什么问题?”

时渊说:“我认识的人都没超过五个……”

秦落落:“……”

程游文:“看吧!今年我绝不是垫底!”

“闭嘴。”秦落落骂他,又看向时渊,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呢,白长了一张好脸。我当初招你进来就是想让你和夏舫一起搞宣传,你要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啊。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更要努力,更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时渊心虚地蜷起了尾巴尖:“噢……”

秦落落又盯了他几秒钟,越发觉得他呆头呆脑,傻得可爱,肯定完成不了任务:“哎,算了算了,看你还没来几天的份上,给你放低要求。”

“那我要找几个人?”时渊问。

秦落落:“三个人你总找得到吧?”

吕八方和王妤都不在拾穗城,时渊迟疑了一下,摇头。

秦落落:“两个?”

时渊摇头。

秦落落:“……你该不会只能找一个人吧?”

时渊点头。

秦落落仰天长叹:“亏了。”她往椅背上颓废一靠,精致的长耳坠摇晃,红裙像是盛开的玫瑰,她扶额道,“一个就一个吧,总比没有好,时渊,你最好给我找个靠谱的回来。”

时渊领了任务,走了。

程游文抱怨:“为什么他就可以降低标准?”

“人家才来了多少天,”秦落落又骂他,“你个老干部好意思和他比?要点脸吧。”

夏舫插话道:“这可真没法比,时渊肯定要去找他男人。”

“他男人?”秦落落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程游文挺感兴趣地挑眉:“讲来听听?”

“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讲过,”夏舫打了个呵欠,“我也不是故意去八卦的。他说了那个人是朋友,又说了‘他是我的’,这不显而易见么?”

程游文:“哦——”

秦落落说:“男人就男人吧,我不在乎他俩是什么关系。说实话,我没指望时渊能找来个鉴赏能力高超的观众,只要智商正常,不是瞎子聋子,别是地痞流氓,我就满意了。”

夏舫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说不定是个大人物。”

秦落落笑开了花:“他就认识那么一个人,哪来的大人物?”她拍拍手,“好了,大家赶快工作去吧,散会散会。”

这天晚上,八点刚过,陆听寒带着一身暮色的寒凉回家了。

他刚开家门,怀中就多了一团时渊。

时渊的尾巴简直摇曳如彩旗,说:“你终于回来了!”

陆听寒不自觉笑了,摸摸他的头:“这两天剧团怎么样?”

时渊:“呼噜呼噜。”

“睡得怎么样?”

时渊:“呼噜噜。”

应该是都还不错的意思。

陆听寒好不容易扒开黏人的时渊,摘下手套,挂起军装风衣,洗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时渊在沙发上等他,手上拿着《联盟军事通史》。

“你看了?”陆听寒有点意外。

“看了,没看懂。”时渊说。

“哪里没看懂?”

“哪里都没看懂。”

陆听寒:“……”

时渊问:“你现在要看么,还给你。”

“不看,”陆听寒说,“今天不想看。”

他坐上沙发,热水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他难得放松一刻,坐得随性,懒散地往后靠去,右手搭在沙发背上。

时渊窝在他身边,盘起腿,靠着他的手臂。

陆听寒说:“时渊,讲点有趣的事情吧。”

“什么叫有趣的事?”时渊问,“我这两天都在工作。”

“没事,就讲你的工作。”

于是,时渊告诉他,程游文怎么为了他改剧本,让他同时出演柏树妖和救世神;他说演戏的刀原来是可伸缩的,刀身是塑料,他只要被沃尔夫冈捅了一刀,就要呜咽一声,安详地躺在地上装尸体;他说剧团很穷,到处都是广告,壮阳神油是他们最大的广告商,还有一位神秘的“伊莎贝拉”女士;他说他去收拾演出厅,偷偷敲了架子鼓,被吓得尾巴爆炸。

时渊搜肠刮肚地说了他的日常。他讲的时候很高兴,等讲完回味一下,又觉得琐碎得要死,平平无奇,乏善可陈,没有人会感兴趣。

很快他讲不出更多了,歪着脑袋卡壳了。

他说:“只有这些了,挺无聊的。”

陆听寒一直默默听着,闻言道:“不无聊。”

“真的吗?”时渊眼睛一亮,“我以为这些很平常。”

“是很平常。”陆听寒说,“但是我……我们就是为这样平常的日子而战的。”他揉了揉时渊的脑袋,“我喜欢你说的事情。”

时渊得到了夸赞,非常高兴。

他从不懂人类的观念,生死、美丑、善恶,他并不觉得有区别。可此时,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像是被这句话戳了一下,麻麻痒痒的。

那感觉稍纵即逝,无法捕捉。

——他心想,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能理解人类了。

时渊呆了一会,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下个月10号你有时间么?”

陆听寒问:“有什么事?”

“剧团要试演第一幕戏,门票是免费的,还可以拿到小礼物。”时渊说,“他们让我去找观众,我不认识其他人。”

陆听寒看了时渊几秒钟。他微仰着头,脖颈和喉结的线条一览无余,灰蓝色的眼中看不出可否。

时渊又问:“你会去吗?”他有些忐忑,“我知道你很忙,要是没时间就算了,我去想别的办法。”

陆听寒却说:“好,我会去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渊照常去排练。

有几个晚上陆听寒没回来,时渊早早上床,关了灯,听见远方传来怪物的尖叫。这声音只有他听得到,往往会持续到清晨,消失在朝霞中。

城中关于“感染高峰期”的流言一直没断过,时渊坐公交的时候,偶然能听见讨论。

很快到了试演的日子。时渊要比观众提前到场,但是陆听寒说,干脆一起去好了,方便。

时渊坐上陆听寒的车,纯黑轿车驶向加西亚大剧院。

直到他们看到剧院的大理石雕像了,时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不该这样露面?”

“为什么不该?”陆听寒问。

“就是,你是上将……”

陆听寒:“你还找得到其他观众吗?”

“找不到。”时渊说。

陆听寒颔首道:“那也必须是我了。”说完下车,揽住时渊,大步走向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