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说没就没了?”唐雪珍灭掉灶膛里的柴火,将火钳倚到墙角,因为着急,掉地上,她没管,追问道:“到底咋回事啊?快跟妈说说。”
“还不是因为……”张红梅瞥了眼宋芸,到底还留有一丝理智,及时改口:“李主任那个秃脑袋,也不知道我哪儿惹到他了,一天到晚地找我麻烦,今天居然栽赃嫁祸把我开除了。”
“既然是栽赃嫁祸,你大可以找人说理啊。”唐雪珍大小姐出身,受不了窝囊气,有仇即报,一分一秒等不得。
“我一个无靠山无背景的工人找谁说理去?”张红梅越想越委屈,她先前撮合李主任和小姑子,完全出于一片好意,没成就算了,咋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在厂里,李主任总拿这事儿挤兑她,在家,自从宁江回来,她都不敢跟他说话,甚至看都不敢看一眼,总觉得对不起他。
她处处小心,最后还是丢了工作,家里就丈夫一个人赚钱,他们一家四口往后可怎么办啊,孩子还要吃饭还要上学,哪儿哪儿不得花钱,张红梅越想越着急。
“小芸,你跟宁江今天去纺织厂了?”张红梅并不知道宁江去纺织厂落实工作的事情,还以为小两口跑去找李主任秀恩爱,这才彻底惹毛李主任把她开除,“你说你们没事儿去厂里招李主任干嘛?他多小心眼一个人,到头来害我丢了饭碗。”
宋芸将炒好的酸辣土豆丝装盘,拢了拢脸侧的碎发,“二嫂,你刚还说是李主任栽赃嫁祸,怎么现在又怪起我们来了?就算在外受了气,也不会回家逮谁就咬啊,我们是一家人,但不是你的出气筒。”
张红梅噎住,羞愧难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二媳妇,讲话得过脑子啊,”唐雪珍护犊子,也是支持公道,“再说了,小芸他们去纺织厂是为落实小宁的工作,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没事儿干跑去跟你们主任炫耀。”
张红梅意识到是自己无理取闹,就像小姑子说的,在厂里吃了哑巴亏没地儿发泄,回家跟疯狗一样乱咬一通,“对不起,小芸,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是李主任不讲道理,我居然把事儿怪你跟宁江头上,我跟那个秃脑袋有啥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了,妈不是说宁江当上国家干部了吗?也就是说他以后在厂工会上班了?”她一个工人没法跟车间主任斗,但不代表厂工会干事不可以。
宋芸听出张红梅言外之意,没有立马回拒,而是帮她出主意:“二嫂,这件事儿就像妈说的那样,既然是李主任的错,你干嘛不举报他呢?你们厂子不是有纠风办吗?你要怕他以后找麻烦,你可以匿名举报他啊。”
就像她今天举报秦志鹏和李小花,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得看纠风办的业务能力了。
“匿名举报?”张红梅被李主任当着车间所有人的面开除,她是又恼又羞,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根本没想到纠风办这茬儿,宋芸这一提醒,她又开始犹豫,“都说官官相护,纠风办怕是不会搭理我们这些工人到底冤不冤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宋芸拍拍张红梅的肩膀,“二嫂你先举报,要是没有结果,我们再找想其他法子。”
“小芸,你就别买官司了,宁江到底啥工作啊?”张红梅实在好奇。
“厂办副主任,”宋芸没有隐瞒大伙的意思,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处处提防还不如不住一起,“是宁江一个老战友托关系找的工作。”
“厂办副主任?!”张红梅眼睛一下就亮了,一把拉住宋芸的手,“那么大一官,小芸你咋不早说啊,我有个厂办副主任的妹夫,还匿名举报那个秃脑袋干嘛?小芸,你替嫂子跟宁江说几句好话,让他帮我在厂工会随便找个活儿干,那也是吃铁饭碗的国家干部啊。”
宋芸面露为难,毕竟宁江也是走关系进的厂办,而且人还没报道,张红梅就惦记着走后门找工作,这事儿一旦被人知道,纠风办盯上的就不是李主任而是宁江了。
见人不说话,张红梅小声嘀咕道:“咋了?厂办副主任也不愿搭理我们这些个普通工人的死活了?”
“老二媳妇,老话不还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工作是重要,但人的尊严更重要不是?”唐雪珍听不下去了,再度开口教育二儿媳,“你们车间主任冤枉你,你不找他讨回公道,就算小宁给你重新找份差事又能怎么样?回去给厂里那些老同事指着后脊梁笑话吗?”
张红梅想到今儿个大伙看她的眼神,就像绣花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身上,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对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张红梅无地自容,“太着急找其他活儿干,担心孩他爹一个人赚钱,孩子们读不起书吃不上饭。”
“什么读不起书吃不上饭?就算你找不到活儿干,我跟你爸还能不管你跟两孩子啊,一天天也不知道在想些啥,”唐雪珍跟张红梅处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对方没啥坏心眼,就是眼皮子浅了些,好多事只顾眼前利益,“还有,不是妈偏心说你,小芸难道不知道宁江官职大,但你看她怎么没让自己男人帮忙找份活儿干?女人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张红梅给婆婆保证道,“我明儿个就去纠风办举报李主任,至于纺织厂,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回去。”
她在厂里一干就是十年,拿那些同事当家人当朋友,当她被李主任冤枉的时候,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甚至有人跟着起哄落井下石,一片真心喂了狗,人情太凉薄了。
“那你有啥打算?”如果二儿媳也想摆摊的话,她晚上就跟老头子商量一下,也给她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毕竟小儿子做生意,他们出了钱,不能厚此薄彼。
“还没想好。”张红梅很有自知之明,就她这个性子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我这儿倒有个活儿,不知道二嫂嫌不嫌弃?”宋子民收摊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跑来灶房找东西吃,听到他妈她们说话。
小叔子满面红光,可见今儿个衣服卖得不错,张红梅怪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先前她还不看好小叔子,觉得出摊卖衣服不是稳当工作,小叔子坚持不了三天,没想,三天没到,她这个稳当工作给搞丢了,反倒让小叔子帮忙介绍起活儿干。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还得吃饭养娃不是,张红梅赔笑道:“只要有个活儿干,我哪儿还敢嫌弃。”
“又要出摊又要进布加工,我一个人实在抽不开身,二嫂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块干,赚了钱四六分怎么样?”宋子民大方提议,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亲哥的媳妇,能帮就帮吧。
“我也出不了什么力,四六分就算了,还是二八分吧,”小叔子给活儿干,赵红梅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跟人四六分,二八分她说出口都有点心虚,“卖衣服还得你来,长得好看,又会说话,不像我,张嘴就得罪人,我还是负责进布加工吧。”
“也行,纺织厂那边二嫂也比我熟悉,下回我领你过去跟吴婶子见个面,以后就由你跟她对接。”宋子民拍板决定道。
工作得以落实,张红梅喜笑颜开,随口问了句:“你怎么跟那个吴婶子认识的?”
宋子民端着酸辣土豆丝往堂屋走,“她也不姓吴,吴是她丈夫的姓,她好像姓贺。”
“贺司机?!”张红梅受到惊吓,咽了咽口水,他们纺织厂哪个不知道贺文琴,巾帼不让须眉,不只是因为她货车开得一流,更是因为身为厂长夫人,不在家躺着享福,开了十多年的货车,升了送货组的组长,他们组里没有人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嫂也认识吴婶子?”宋子民都要饿死了,就着一筷酸辣土豆丝,闷头扒了一大口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