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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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无言地凝视着皇帝,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哼。

中年老男人的小伎俩。

等一父一女在这书房内兢兢业业一上午,终于将堆积起来的事物处理得差不多了。

“太子还是年纪太小了。”

皇帝“啪”地合上最后一张奏折,而后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为父还不到能颐养天年的时候啊。”

两人离开书房,到明政殿边的清逸殿传了午膳,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皇帝也不乐意修什么闭口禅。

周围服侍的人也只剩王公公与另外两位摆膳人,皆是帝侧近身之人。

“先就知道你和舞源不对付,怎么如今你反而帮她对付起她的前未婚夫了?”

皇帝不解,拿着筷子往自家女儿的碗里夹了一块薄肉。

知晓她爱吃些清爽的由民间时兴起来的炒菜,虽宫中大体还是偏向于炖煮,但每次她一来,皇帝少不得要提前嘱托一声。

像个空巢老人,子女来了得想各种心思。

比如说为了不让她说完话就跑路,让她和自己一起看了一上午的折子。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减少事务的意思,能者多劳嘛。

刚好这一段时间,足够御膳房准备一桌适配安阳口舌的台面了。

安阳差不多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碗中和着青菜的薄肉外皮呈浅浅的焦卷,是下锅烧之前先取半勺油煎了片刻,才让口感不复油腻。

她不是不喜荤腥,只是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做到口感不腻不齁。

安阳当然知道怎么做。

她只是不会去吩咐皇帝身边的人,崇雅宫的人谁不知道她的口味。

皇帝没办法。

但作为一国之主,他肯定不能让他那溢出的慈父之心无处安放。

然后安阳就听自己宫里的人和她说,有皇帝身边的人来打探她的口味和她喜欢的菜谱。

安阳一言难尽。

她虽不想做饭,但写写菜谱也只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自己宫里的人收受了银子,未来她到皇帝身边时强行被他拉下来共进午餐时,不用满嘴白水煮肉,便也给了。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哪是为了舞源,我把人丢她门口,只是想讽刺她和明陵、乃至于裴家人不是瞎就是下作卖女儿求荣。”

安阳撇了撇嘴,就着旁边的小巧琉璃杯喝了口葡萄果酿。

她没有丝毫掩饰,脸上完全没有对外的恬静温和老好人面具。

不知是不是错觉。

皇帝总感觉她身上有一点浅浅的,和褚卫评价世家纨绔时有点像的刻薄味。

明明口吻还是温和优雅的,吐出来的字眼却带着毒。

“这回来也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冒犯皇室…”

安阳将之前早已准备好的措辞拉出来说了一通,先是狠狠地将他批判到了泥地里。

“子不教,父之过,他究竟是如何长成这样还丝毫不知悔改的,想必李家也不可能不知晓。”

她想了想,又下了个重药。

“我险些被他所害,好在反应及时,受药效影响浅淡,喝了几副药昏睡了一场就好了。”

皇帝原本听她说着之前的话,还一口汤一口饭,想着李家这几年没给他惹很大的麻烦。

尤其在李尚书仆射致仕之后,更是掀不起火花来。

要动的话从长计议——

直到安阳说出这话。

“噔。”勺子碰到瓷碗上,发出的轻声。

在两人都未开口的此时,显得格外明显。

皇帝脸色就不对了,他今天忙着处理政事,还没来得及看密报,自然还不知自家女儿中了药的事情。

她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因为之后一看便知。

皇帝可不在乎那么多,只要有疑似下药的行径一律按死,没得商量。

早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饱受药毒之苦,对此事格外忌讳。

“朕知道了。”语气带着几分阴沉与笃定。。

这便是他定会处置的意思了。

话说到这里,很是觉得自己费了些口舌的安阳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抬起杯子又喝了几口。

顾忌着她不喜欢太甜口的东西,糖给得有些少。

不过因为季节原因,即便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葡萄也难免有些酸,这个量也差不多合她的意。

“午后便不留你了。”

皇帝其实也看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只不过此时才得知是因为药物原因。

他不知道,主要还是因为那药性导致安阳没睡好午觉,然后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才有些萎靡。

只是将锅毫不犹豫地扣到了那李家子的身上,准备之后慢慢算账。

“您不留我,我也还有得是事要忙呢。”

安阳叹了口气,饭后漱了口,而后请辞,随着皇帝和挥风似的挥了挥手,离开了此处。

她不知道,走后皇帝看着她送过来的枇杷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皇帝哪里不知道她是来打这亲情牌的,连苦情计和激将法都用上了。

女儿聪明,不肖似其母,看得清却优柔寡断。

知道他也看得清,却也就吃这一套。

只余得宫室之内缓而绵长的叹息。

……

回到崇雅宫。

了结了心间一件大事的安阳倚在靠椅上,手上拿着的赫然是有关太后被流离失所的农民截在半路的消息。

世家大多占据民间良田无数,卢家自然也不意外。

原本百姓们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了这隐田的存在,虽受苛待,但也能侥幸生存。

褚卫派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播卢氏准备加大粮收的消息。

大多数农民们能留下的粮都只能艰难果腹,要是雪厚冻人的冬季更是难熬。

向来只会逆来顺受的百姓本也不会立即起事。

恰好褚卫让人混入了农庄,宣扬着卢家的贵人正是当朝太后,马上要回京的消息。

一时之间,众人或被撺掇,或不甘受苦,纷纷起事。

卢氏所在之地为琰州,琰州刺史好像是崔家人。

崔家和谢家好似是姻亲。

安阳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手写下信件,给她的旧日恩师谢大人。

让她借花神节考题之缘由,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吧。

毕竟从卢氏手中能够通过“顺应民意”和“太后懿旨”的名头,搜出来的田归还于民众,也是一桩能上奏邀功的好事。

更何况是卢氏这种以及日薄西山的世家了。

崔家之前也不过是不好明着对付,留了几分当年的薄面。

这回递上手的把柄不抓住,真是丢了他们的脸就是了。

安阳一气呵成写好信件,而后唤来宜春,让她把这封急件速速送出,毕竟她明日就要登门拜访。

要不是谢大人是个慢性子,她今天连信都懒得写直接上门了。

……主要还是怕他出门登山钓鱼,然后进门发现要找的目标不在。

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就在安阳将花神节的事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后,才放任自己闭着眼睡过去。

没有出意外的,一困就想午睡,一午睡就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