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懵懵懂懂地问:“你感激什么?我们救的不是米夜辉的儿子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
徐少将军顿了一下说:“米氏为皇嗣,又在我丰州地盘上出的事,不论是不是军事,我都自然是要担责的。”
少女恍然大悟:“那倒也是,我听说老皇帝十分不讲道理。”
少年立刻提醒她:“不要乱说。”
“本来就是嘛。”少女嗤道:“他就是老糊涂了。别说只是在这里了,就是当着他的面说,他又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落云氏不受任何人管辖。这是显宗皇帝定的规矩,他有本事,去地下找显宗皇帝说呀。他立的那个太子,真是十足的讨人厌,如果不是这个倒霉催的,我们也不……”
“好了”少年拽着她,红着脸跟徐小将军作别:“师妹耗费了精神,胡言乱语,实在需要好好休息。徐小将军不要怪罪。”
然后拉她跟着侍人去。
徐小将军坐回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过了一会儿那少年又一个人偷偷跑回来,问他:“你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你讲,真的吗?我师父说,有许多都是客气话。不要真的找人帮忙。”
“不是客气话。”徐小将军说。
少年便放心:“其实我们这次出来,是来找……找人的。但一路跟着气息跑,每次都感觉要找着了,但每次都找不着。徐小将军能不能在军中挑一个可靠的人借给我呢?”
“为什么?”徐小将军问。
“我和师妹怀疑,那个人给自己身上施加了术法。我们落云氏的人见到她也认不出来。我们每次看到的,都和她真实的样子不一样。所以想请可靠的人,跟我们一起。这样即便我们认不出来,他也能认出来。”
徐小将军沉吟了一下说:“这样看来,你们要找的人十分重要,可你们又不想让人知道?”
“是是是。”少年立刻点头如捣蒜:“要是不要紧,随便请个人就是了。但正因为重要,又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不好随便请人。怕到时候有人故意宣扬出去。”
“那我再猜,这件事,你们师父并不知道,家里人也不知道,是你们私自背着人出来的?”
少年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徐小将军说:“落云氏如果真有重要的人丢了,还想不让人知道地找回来,多半要交付给老成稳妥的人云办。你们这样涉世不深的样子,一看就是私自行事。”
少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好在徐小将军说:“既然欠你们人情,我又说过一定会帮你们,自然不会食言。过几天你们休息好了,我便令人前来陪同两位寻人。”
少年如释重负:“多谢多谢。你也放心,里面的人肯定没事。我和师妹愈合术学得最好。”兴冲冲地跑了。
徐小将军也松了口气,目送少年消失在小径后,只站定望着屋子一会儿就走了。
又过了好久,平安才看到屋子里的人陆续地出来。
原本他们都走后,米夜辉还留在里面的。但天亮了,外头有人来报,说牢山的人来了。米夜辉便沉着脸出去会客了。
平安这时候才敢过去,留在这里守门的人,知道她是小郎君的仆人,倒也没阻止她。
屋子里虽然收整得干干净净,但隐约还是能闻到血腥味。她轻手轻脚上前,床上的人睡得沉沉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差,但好在,呼吸是平顺且有力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着万一人醒了,要什么东西,于是静静坐在蹋脚上。有侍女过来,见这里有人守,便低声叮嘱了一句,到外面看药炉去了。
平安伏在床沿上,想想这一天的跌宕起伏,实在是后怕得很。又觉得小郎君实在倒霉。怎么才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呢。又想,牢山这边,也不知道会怎么解。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困了,趴在那儿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水。”
一下就惊醒,发现床上的人真的醒了,连忙应声,跑去倒了茶来。
阿粥想坐起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甚至连内衬也是,她心中一惊,看清楚身边是平安,除了平安这里也没有别人,这才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好在米夜辉不把她当一回事。不然……身份被戳破,她就更该死了。
“看到的事,什么也不要告诉别人。”她喝了水,低声叮嘱平安。
平安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以为是自己表忠心的时候,连忙点头:“杀了我也不会说一个字的。小郎君别担心。谁的话我也不听,谁说的我也不信,我不相信小郎君是好人。即便别人眼中你不是好人,但我不会忘记是小郎君救了我的命,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别人怎么想也和我没关系。”
阿粥松了口气。问她:“我回来后,米……父亲有没说什么?”既然还是把她安置在原来的房间,看来事情又有变化,恐怕米夜辉原本的计划,因为什么缘故而发生了改变。
“没有。他之前,后来就走了。我听那个侍人喊他的时候说,是牢山来了。”
平安说着,急忙安慰阿粥:“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郎君这样痛爱小郎君,也不会相信的。他一定会帮小郎君洗脱嫌疑。”说着忍不住红眼睛哭起来:“今天太吓人了,我找不到小郎君在哪里,跑去春风楼,他们也不理我。我就在那里听他们在说什么。我好怕小郎君回不来了。”
阿粥好笑:“现在不是没事吗?你别哭了,难道还叫我一个没什么精神的病人安慰你。”
平安连忙摇头,把眼泪擦干:“小郎君饿了吗?”
“你去问问,我能吃些什么。再找厨房去讨些来。要是那几个侍女想进来,你就说我不喜欢房子里有人。”她怕自己还会昏睡,万一侍女察觉她是女的。
“好好。”平安连忙应声,急急出去,侍女见到问:“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好?”脸色都变了。
“不是,小郎君醒了,想吃东西。”
侍女直接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说:“好,我这就去叫。你快去报给郎君知道。”
平安连忙应声就往春风楼跑。这次她才刚跑过去,守卫见到她便立刻问:“是小郎君有什么事?”
她好不开心:“是是是,小郎君醒了。”又迟疑:“郎君在见客吗?”
守卫却不在意,立刻就进去了。不一会儿米夜辉就大步出来,往阿粥住的院子去。
去时侍女已经拿东西过来,他停步问:“是什么。”
侍女连忙伏答说:“是吃的。大夫和符师吩咐煮的麒麟粥。”
米夜辉伸手,她连忙奉出来。
米夜辉拿着进去,她和平安正要跟上,米夜辉摆摆手示意她们要进过来。
里面阿粥正躺在那儿假寐。她手上生痛的,身上也难受。听到脚步以为是平安回来了。只闭着眼睛问:“你方才出去,有没有听到什么?”
米夜辉走近,在床沿上坐下。
阿粥没有听到回话,睁开眼睛,却见到面前的米夜辉心中一惊。立刻便是一脸乖巧的样子:“父亲。”疲倦地笑着说:“我听说牢山的人来了。想着怕他们万一察觉出了什么。父亲别担心,我已经做好为父亲万死的准备。”
又说:“我流落在街上,一个人飘摇,结识的同伴也早早丧命,到了父亲向边,才有了家,也才有了亲人。此生都不敢辜负父亲的大恩。”说着眼睛发红,手揪着他的袖子,无比依恋的模样。
米夜辉看着她,手攥着勺子,垂眸说:“你不必说这些违心之言。”
“这怎么是违心之言呢?”阿粥连忙说。
“我之前怎么胁迫你,你都不记得了?”米夜辉反问:“这怎么就不是违心之言?”
“我虽然记得,但世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多少是毫无缘由的好呢。原本我心中也有恨意。可这次,我倒在那里的时候,眼睛看到父亲来,就突然释然了。”
“释然?你真的原谅我吗?”
“父亲觉得我好用,也是我的福气。我更要努力做一个对父亲有用的人。”阿粥眸光如此诚恳,仿佛句句都发自肺腑。
米夜辉看着她。好久不说话。
脸色十分难看。
阿粥揣摩着,收敛了一些,改口说:“做父亲的儿子,就什么都有。那我什么都为父亲做,什么都为父亲着想,也是应该的。我虽然生长于街头,可这点道理是懂得的。”
伸手欣喜地问:“这是父亲专门叫人为我做的粥吗?”便要接过来。
米夜辉面无表情闪开,示意她别动,拿起勺子,是要亲自喂她吃。
阿粥心里不解,不知道米夜辉又打什么主意。一口入喉才知道了,这东西看着没有温度,但放在口里实在烫得厉害。简直显示要把她喉咙都烫烂掉一样。
好在,她忍痛是很有经验的了,想必肯定有什么事发生,导致米夜辉不得不突然改变计划,他现在一肚子怒气也正常得很。阿粥不想这个时候触霉头。一个面无表情默默地喂,一个默默地吃。
终于吃完,外面又有侍人来,低声说:“牢山的人还在等。”
米夜辉便匆匆走了。
他一走阿粥便立刻叫平安端冰来。
含完了两大碗的冰,满嘴的水泡还是发了起来。
平安都吓哭了:“这是怎么了?”
“我这就去找大夫。”
“算了。水泡消了也就好了。”阿粥只觉得米夜辉这个人,真是晦气,但现在人在屋檐下如果不能得到他的怜悯,不能让他觉得留着自己比较有用,自己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危险。
平安跑去又拿了新冰,见阿粥含着皱眉沉思,问:“小郎君,有什么不妥当吗?”
“没什么。”阿粥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让平安给自己更衣。
平安不解:“要出门吗?”
“去拿衣服来。”阿粥没有跟她解释。
平安不敢违背。连忙跑去把她的大衣裳奉来。她腰腹不能随便动作,手也要极力避免通到东西,说起话口中灼痛。不由得在心里暗骂光夜辉这个狗东西。
穿好了衣裳,扶着平安的手臂,她蹒跚地出去。一院子侍女都吓着了:“小郎君这是干什么?”
但阿粥坚持,她们也没有办法阻拦。
一直到春风楼外,平安还是懵逼的。守卫见到阿粥竟然到这里来了,都面有异色,又惊讶得很。眼睁睁睁看人迈步进去,甚至都没来得拦。
而堂中正大对话的几人,见到一身华服的‘少年’突然出现,不由得多停下了说话。
坐在主位的米夜辉猛地站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嫌自己活得太长吗?”竟然到这样的情绪外露与平常一向不动声色的自己实在相去甚远,又慢慢坐下来,控制着情绪,只淡淡地问:“院子里头的人,都死了吗?”目光却是看着平安的。
平安吓得差点马上就跪下。
阿粥只说:“我听闻牢山的人已经来了。怕父亲因疼爱我的言行,而受人误解,特地赶来。”
说着向堂下三个人看去。那三个年纪都不小。总有四十来岁,腰上的法器虽然没有启动,可也仍然自然而然地发出锐利的光芒,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在外行走办事,大概都不可能不是狠角色。
“牢山既然对我有怀疑,我当会跟随众位回牢山去,不论你们要怎么验证,我也绝无二话可说。”
她话一出口,米夜辉脸色一变。
那些牢山的人却是十分意外的。
烫得一嘴泡的阿粥,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向死而生。
只要跟这些人到了牢山,只说出自己被胁迫,要求他们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再一一讲述清楚米夜辉的恶行,也不失为一条出路。虽然过程可能会非常危险,也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但总比在这里跟这个喜怒无常的变态待在一起好。
三个牢山值役中,有一个欣然开口:“小郎君有这样的气度,在下佩服。既然如此,我们便即刻起……”
“不行!”
米夜辉突然开口,所有人都向他看过去。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冷声说:“他身体不好。现在重伤在身,受不得这样的颠簸。牢山有所怀疑的话,劳烦将验证之物拿来。在本地验明。也正好,洗清在本地闹出去的流言。”
牢山那几个值役还要说什么。
米夜辉冷笑说:“我是给你们管事几分薄面,才没有把事办得难看。你们要再强人所难。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我也要上书,向父皇问一问,你们牢山如此苛待皇嗣不把皇嗣的安危放眼中,难道是父皇允准的吗?”
眼看牢山值役虽然不忿,却似乎有些退缩。
阿粥立刻开口:“还请诸位见谅。父亲爱子心切,不惜脏污自己的羽毛,固然是有些仗势欺人,可请大家看在他一片舔舐犊情深,不要放在心上。我为证我家门清白,自愿与诸位一起返回牢山,但凡中间出了任何事故,也都无怨无悔。”
这几乎就是撕破了脸皮。她知道,这话一说,是个傻子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更何况是米夜辉。
果然就见他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自己。那目光说不出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