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粥想到自己,表情便有些温和:“我不用人伺候。你去吧。一颗灵珠够你买身衣裳,订个客房梳洗干净,再买个保书,找个活计去做了。”这是她原本为自己的打算。但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了。现在也不知道周鹿鸣在哪里。
那女子却跪着以手和膝盖代步,爬过来:“请小郎君就收下我吧。我愿意为小郎君做牛做马。”还伸手想去抱阿粥的腿。
随侍一脚踢开她:“大胆,不要弄脏了我家小郎君的衣角”。
她被踹了个结实,又爬回来一个劲地磕头。
随侍还要在踢。
阿粥大声说:“我都说了,不要动手!”
随侍这才退开。
阿粥向那女子走过去,她因受了教训也不敢再伸手了,只是把头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好像这样就能表达自己的决心。
“你别磕了。是我说的法子不好吗?”阿粥问。
“可……可我害怕……我不知道……”那女子迟疑着:“我…………我害怕。”阿粥说的这些事,好似天方夜谭。这颗灵珠要怎么换成钱?换钱的时候,人家会不会骗走?还要去客舍订房间?她都不敢迈步走进去。人家会不会打她,赶她?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这事能办得成。只是死死揪着面前的机会,因为在她的认知中,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了。
“跟着我可没那么好。搞不好过几天饭都没得吃,命也没了。”阿粥说。
出来接她的侍人本来站在一边,此时听了,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那就是我活该。我不怪谁。何况,如果小郎君不给我这个,我本来也是活不了多久的。”这女子饿得皮包骨头,说这话时只是跪着,身上都在发颤:“我肯干活,肯做事。小郎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小郎君就行行好吧。一天只给我一顿饭吃也可以。”
不一会儿,地上的青石上被她磕得全是血。
阿粥揪住她的胳膊,拉她起来。
她原本是想挣扎着继续磕头的,可又不敢违背阿粥,瑟缩地站在那里。
“那你就跟着我吧。”阿粥说。
这个女子是这样性格,恐怕也确实是活不下去的。
侍人正要开口,阿粥回头看他:“我既然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必只是买个人在身边,并不算什么。父亲不会在意的。”便不再理会他,问那个女子:“你叫什么?”
那女子说:“父母都叫我丫儿。”说着有些悲切的模样,大概是父母都在战乱中过世了。
“也就是没名字了。”阿粥说:“那你就叫平安。”
那女子连忙点头:“好,好,我以后就叫平安。”又高兴得不怎么知道好:“谢小郎君。我以后就叫平安。”
阿粥说:“跟上吧。”就进府中去了。
平安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身后。
赤红色的大门,在身后闭合。侍人便叫随侍们下去了,又对阿粥说:“请小郎君随我来。”
一路往府院深处走去。
平安被这豪华的陈设所震惊,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才好。脚下不仔细,摔了好几跤。惹得侍人皱眉看她,对阿粥说:“小郎君自有周道的人服侍,若真是可怜她,我把她带到厨下去,做个粗使好了。”
阿粥说:“不必。我就喜欢她。”
侍人又说:“那一会儿我去奉契书来。”
阿粥又说“不必,我自己会看着办。”
侍人便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阿粥住的地方,离最高处的春风楼不远。只隔着一道月亮门。从里面的陈设看,大概是最近才准备好的。家具也好,摆设也好,挪开一些,下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印记。
小院里面,有四五个侍女。见她进来,纷纷礼一礼叫:“小郎君。”
侍人要走,阿粥问:“父亲在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侍人只说:“我会跟郎君说。郎君闲时会来看小郎君的。”表情虽然并没有什么轻慢的意思,但透着冷淡。
阿粥便不问什么了。
目送他走后,那些侍女便要助她更衣洗漱。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的……”
但阿粥不肯:“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召唤,不要过来。”
侍女面面相觑,一个大胆的急忙问:“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太多人。”
她们还要再说,阿粥皱眉:“我说的话,在这里不作数吗?”又想起米夜辉的样子,像他一样微微侧头,眼眸半垂:“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我耐心不好,脾气也不好。”
这些侍女果然立刻敛眉垂首退出去了。
平安也不敢喘大气,想看她又不敢看,默默垂首站着。
阿粥见那些人出去,才觉得舒服了一些。看到平安这样,觉得好笑:“吓着你了?”
平安连忙摇头:“没有……小郎君心善一点也不吓人。只是……只是您刚才的样子,叫我……叫我心里一跳……”
阿粥说:“我只是学别人的。”信步在院子里转了转。
这地方奢华得有些过分,用来照明的都是宝珠,池塘中的鱼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全身金鳞。
米夜辉论是从打扮还是从喜好来看,都像是个乍然富贵的暴发户。
“小郎君真是好命,有这样的家世,又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父亲。”平安感叹。她都不敢伸手去摸周围的东西,怕自己手上的粗茧把这些好东西给蹭坏了。
阿粥听着,却觉得这真是天下最滑稽的事。谁知道几天之前,她还是和平安一样的人呢?甚至连平安都不如。
她看着面前额头上全是血头发乱蓬蓬一身邋遢的平安,只觉得怜悯:“你去找她们给你找身衣裳,头上的伤也看一下,梳洗打扮好吃了东西,再过来。”
平安有些畏缩:“找那些姐姐吗?”
“是呀。”
“可,可她们要是不愿意呢?……”平安怯弱地站着,手握着手,局促而惶恐。
“她们不会的。因为是我说的。”阿粥安慰她:“胆子大一些。”又提醒她:“别驼着背。”
平安这才忐忑地去了。走一步还要回头看一眼。走了老远,还在向阿粥张望。
阿粥对她挥挥手,她才硬着头皮走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额头的伤也包扎好了。穿了一身崭新的侍女衣裳,头上还簪花。兴奋得不知道才好。端着给阿粥的食盒,急切地给她讲:“这些都可好吃了。”
看看屋中的摆设,更是瞠目结舌。
“好大的玉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玉。这个盘子里的金山是真的金山吗?啊,金山上还有小桥,这个小桥做得好精致,仙鹤好像是活的一样。要不是巴掌大,我还以为它是活的呢。这得够村子里吃多少年啊??”
扭头看见阿粥看着自己笑。
特别不好意思:“我吵着小郎君了。”
“没什么。其实我看着也觉得特别惊奇。”
“啊,小郎君不是生在金山银山里头吗,这些都日常见的吧,怎么会觉得惊奇?”
屋子里头那些她买的东西已经送来了,堆在那儿,和小山一样。
平安问:“这些都不拆吗?如果有衣裳什么的,就这样放着,怕会有皱褶的。”
“你来拆吧。”阿粥只觉得意兴阑珊。这要是几天前,她一定高兴得恨不得翻跟斗,但现在,只觉得危机重重。
那个在旅舍中死去的,真的是米夜辉的儿子吗?
可他一点伤心都没有。
可见并不是的吧。
大概和她一样,只是个傀儡。这个所谓‘儿子’的存在,只是米夜辉用来掩饰自己会术法的事。既然吸食人血是使用术法的必要条件,他当然不得不将这件事隐瞒起来。
毕竟不论说到哪里,这都是有违天道地恶行。
但之前儿子们都是蒙面的,米夜辉却并没有让阿粥蒙面。
要么,这个儿子,他会让阿粥一直扮演下去。
要么,这个所谓儿子,他已经不需要了。早计划好,让‘儿子’有一个盛大的谢幕。
以这短短的相处来看,阿粥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进城后米夜辉的种种举动,只是为了让‘儿子’亮相。
阿粥也想过,自己不要配合他。可是,先不说她已经受制于人,这些也不是她不配合对方就毫无办法的事。
现在她正走在一条无路可退的死路上。
她对平安说:“去拆吧。”
阿粥坐在那儿看着平安。
平安兴奋地拆着那些东西,时不时发出惊叹于欢呼,跑到她身边来,一脸兴奋地拿给她看。她也做出高兴的样子,手下意识地捂在脖子上的吊坠处,心里却在想,如果周鹿鸣已经死了,那她的命就是周鹿鸣的命换来的,她可不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