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母女正在门口拖拉着，女儿想把母亲送回家，母亲让女儿该忙就去忙时，有个胖乎乎的男人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直接无视了李永熙，直冲到李女士身边连声问她有没有事。男人还自责，他应该早点过来的，又解释他去进货了，也不怎么上网，都不知道，还是儿子告诉他的。

男人在絮叨时，大概是太急了，没看到李女士慌张制止的眼神，女儿倒是看到了母亲心虚偷瞄自己，装没看见，上下打量那位大叔。

大叔好似是市场里的摊贩，大概率是卖水产的，身上还穿着连体的搬运鱼类的背带裤，脚上踩着雨靴，身上隐隐有汗臭和鱼腥味。长得么，普通路人，国字脸，矮矮胖胖的，身高差不多跟李永熙平齐，顶天一米六五。

说实话以世俗的眼光看，这位大叔就是个路人大叔而已。但李永熙努力开启‘生存技能’想从大叔身上找出不和谐之处，大叔却从头到尾都在担心李女士，直到被李女士掐了一把腰侧，痛呼一声再憨笑两声，终于发现，母亲身边还站着女儿，一时僵住了。

女儿抿唇憋笑，妈妈试图解释。

李永熙摆手示意不用，“我先回去拍摄，你们....玩得开心点。”

“不是！我们不是那个.....”母亲连忙开口，女儿拍拍妈妈的肩膀，“我理解，并且支持，你开心就好。”

“真不是！你听我说啊！”

“....你说。”

眉眼弯弯的女儿真要听了，当妈的又眼神飘忽，好似不知从哪说起。

那位大叔开口了，“那个，要不，你们吃了吗？我们先去吃饭？”

“吃了！”

“没吃。”

前一句是母亲说的，后一句是女儿说的。

完全相反的两句话传到大叔耳朵里，大叔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小心偷瞄李女士，大约是想讨个主意。李女士嫌弃的剐了他一眼，又冲女儿讪笑，改天好不好，等你下次回来的，好不好？

就他们俩这个小眼神的互动，李永熙自然说好，什么时间都好。她喜欢李女士凶巴巴的瞪人的样子，那个人是个男人，那个男人让她走出来了，不论未来如何，至少这个当下，她喜欢这样的李女士。

当天晚上，母亲盘算着女儿应该收工了，才给女儿打电话，磕磕绊绊的说着那个卖鱼佬。

卖鱼佬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是海上跑船的，女儿是医院里的护士。家里有一栋小两层，老房子，父母那继承的，早年结婚翻修过一次，老婆是十三年前因病去世。卖鱼的门面十年前已经买下来了，儿子也已经成家，目前是住在家里的，以后要搬出去也不是不行。女儿有男朋友，可能明、后年会结婚。

母亲对女儿说起那个男人时，讲得都是一些很现实的条件，身体健康，没有负债，儿女都大了，不用他照顾，他目前应该也不需要别人照顾，倒是有能力照顾别人。

母亲跟女儿讲，这对中年人都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在一起了，妈妈的房子会过户给女儿，书店就不继续开了，平时就在家里做点家务活，偶尔去那人的店里帮帮忙，每个月的家用多少，等以后要是谁先走，留下多少东西给儿女，给彼此的又有多少。

李女士絮叨了得有半个小时，那些话里没有一个词跟爱情有关系，都是生活，都是琐碎到有点功利的结合理由。

女儿安静的听着，一直等到母亲认为她把该说的，该考虑的都想好了，说完了，才小心翼翼的问女儿，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你觉得呢？”女儿反问。

母亲犹豫道，“你不喜欢，就算了。”

李永熙没有不喜欢，就是鼻头发酸，但是嘴角是翘着的，问她，“善美，你想好了吗？”

善美沉默片刻，“永熙，我得向前走啊，我怕我留在原地，你也会被我拽着留在原地。那个小男孩喜欢你对不对，那个叫宇直的孩子好似喜欢你，可你看他的眼神跟看我，看书，看客人们都是一样的。”

“我怕我耽误你，妈妈是不是做错了，永熙？”

永熙心头微颤，眼神却有些茫然，“你做错了什么？”

“卖书的奶奶还记得吗，她来过店里一次，刚好看到你和那个宇直在一起看书。她还看过我们的电影，她跟我说，小姑娘怎么有一双暮气沉沉的眼睛，这可不好。”

善美好似落了泪，声音里的哽咽从听筒传过来，她说，“永熙，我不会看，我这双眼从来没有看准过什么。那些年没看透那个男人是个人渣，这些年也没看透我终究做错了，终究耽误了你。可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就像你说的，我怕我靠太近，你会变成我，你要是真的变成了我，那你怎么办呢。”

善美说了很多压抑了许久的话，那些话压了多久，永熙不知道。她努力回忆上次和崔宇直去店里一起看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着也得有两个月？

时间是个很玄妙的存在，漫长的岁月都没活明白的人，可能只需要别人的一句话，几秒钟而已，那些因电影，因冰淇淋车，因书店而种下的种子，就在一句话说完的毫秒之间，破土发芽，瞬时长出苗来。

善美把那株苗捧在手心里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要在哪这株苗栽下，就那么生硬的捧着，碰到永熙面前，给她看，种子发芽了，还长出了小苗呢。

妈妈说那个男人是隔壁卖衣服的大姐介绍的，很久以前就说要介绍，她一直没答应，后来想开了，也就同意了。同意之后觉得那个人挺好的，人憨厚，老实，有点身家，对儿女都好，心里也有成算，那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她都算高攀了的好人，她想跟好人试试看，说不定呢，说不定这次她就看准了呢。

永熙依旧安静的听着善美说，说得也是和爱情无关的花语，都是过日子的考量。永熙听着善美把自己鄙夷到尘埃里，却没有开出花来，只是努力的想做一粒不会伤害到别人，也尽量保护自己别受太多伤害的尘埃。

善美说了那么多，再问一句，你觉得可以吗？

永熙觉得不可以，她特别想说，那个人算什么，他配你都配不上，你哪来的高攀，是他高攀你才对。他五大三粗的，长得也就是有个人样而已，你女儿那么好看，你更好看啊，你超级漂亮的，你又温柔，又善良，什么都会，现在开的书店都被一抢而空，生意蒸蒸日上，你们在一起绝对是他高攀你，他还敢让你去什么鱼店帮忙，想得可真tm美！

可是永熙没说，永熙不能说，永熙知道善美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战战兢兢的从封闭的壳里探出一点点触角，想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可能。

那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好似只能说......

“我觉得可以，非常好。”

“真的？你真的觉得可以？”

妈妈惊喜的恍若孩童，连问数遍，真的可以吗？

女儿垂下眼睑挡住泛红的眼眶，笃定的说，“可以。”

善美，你一定可以再往前走一步，乃至于很多步，未来很长，哪怕是失败也没关系。

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再来无数次都可以。

你永远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