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天怀村来到这个小镇后,他更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哪怕赚钱极难,阿迟给齐公子那五两银子当中也都是干干净净的,清白的血汗钱。
但令阿迟也没想到的,是他其实并没有纠结多久,甚至都没觉得有多少为难,便面无表情答应了齐公子的话。
他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样。
阿迟小时候偷东西。
现在也同样做了骗子,拿着不干不净的手段换来的钱财。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变。
也从来都没有变好。
在做千手之前,当然也是要经过一些训练的。
赌坊的老板和齐公子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阿迟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每帮赌坊赢得一笔钱财之后,自己就能够从中拿到一笔报酬……前提是他要足够机灵,手段也要学的足够好,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更不能败坏了赌坊的“信誉”,才能坐在赌桌面前。
学千术的那段时间,实在不算是什么很好的记忆和体验。
但就算是再苦,也不会比阿迟在寒冬下做体力活时更显得苦了。
所以他不仅学得很快,甚至还学得很好。连赌坊的老板都和齐公子赞叹地夸奖他,不知道齐公子是从哪里挖来的这样一个、简直像是天生就适合做千手的少年人的。
就连阿迟也忍不住复杂地想……或许他真的是天生适合做老千的。当然了,也或许是天生就这样有做坏种的天赋。
就这样训练了几个月,阿迟已经可以坐上最基础的赌桌了。
当然了,在这样的赌桌上,阿迟其实也是很少会做手脚的。赌坊老板只是让他来攒攒经验,做个普通荷.官,倒不一定要他出老千。
而等经验攒够了后,阿迟也可以开始动手脚了。
他实在很年轻,以至于大多数的成年人看到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少年荷.官的时候,对他总是很轻视的。
但是阿迟却实在比那些老手更加娴熟,更加老辣,甚至他看见了那些——因为陷入了赌博而家财散尽,哭得像是要将自己的眼泪都嚎干,从此一无所有,甚至还要赔上自己的一条命,或者是一只手脚的男人的表情,都比那些已经看惯了人情冷暖的老荷.官,还要更加冷漠,更加无情,更加得不为所动。
简直好像他天生就不晓得同情那样——哪怕这些人当中有许多人是因为他所做出的手脚才家财散尽、甚至家破人亡的。
这样的人不但手法会更加的利落熟稔,他还不会因为一些多余的软弱的感情,犯下一些很难弥补的错误。就像是最开始齐公子评价他的那样,阿迟简直就该是天生的赌场千手。
这样的阿池,当然是很得赌坊老板的欣赏的,但是一个视财如命的老板。给他的工钱却绝对不会比其他人多上多少。
最基础的微薄的工钱不值一提,阿迟的主要收入,当然还是在他做了手脚,帮赌坊赢干净了那些“可怜”的赌客兜里的最后的一文钱的时候,能够得到的“报酬”。
但实际上,这些报酬很少有落到阿迟手里的时候,通常他都会直接取出里面的一大半、甚至是全部,直接给那位齐公子。
但离那一百两还差得多。
在这种动力的鞭策之下,阿迟简直过着像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尤其是当他处于赌坊这么个不说是人间销金窟,也算得上是纸醉金迷,人人都花钱如流水的地方的时候,他对自己的那种简直可以说是苛待的自省,就更加的明显了。
赌坊里的千手们大多也会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有的人好色,有的人好酒,还有的人哪怕知道赌坊是最最害人的白骨窟,也愿意去赌上两把。但是阿迟却好像是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其他任何需求了那样。
如果在一个人人都是清粥白水、过的无比穷苦的地方,这样一个同样节俭地只能用穷苦来形容的人,当然不会太显眼。
但在人人都能大鱼大肉,痛快撒些银子的地方,一个能挣到和他们同样多的银子,却只是吃咸菜馒头的人,简直就让人稀奇得不能再稀奇了。
这样的阿迟,当然也会被其他的——他的那些同僚好奇地问上几句,他赚的那些银子使去哪了,何必这样清苦地苛待自己,连这身衣服,都还是一年前老板给他发的那身面料结实却显得灰扑扑的布衣。
换在以前,阿迟是不会回答的。
但是现在他离那一百两银子——也是自己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所以哪怕是他,也不由得多话了起来,也像是带着一点希冀似的。
“给那位齐公子了。”阿迟说,“我要他帮我办成一件事,我想去习武。”
阿迟平时,的确是和那位齐公子来往很近的——但他们也未必就远。可这个时候,听到阿迟说将钱交给那位齐公子,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办这么一件事的时候。阿迟的那些同僚们,都露出了有一些复杂、尴尬、甚至是有一些纠结的神色,眼中更是掠过不少精光。可是当阿迟看过来的时候,他们却还都是收起了那一丝异色,甚至好似毫无察觉地跟着附和道,“那倒是一件好事了,总不能一直做这手营生!”
只是虽然这么说,他们表现的却不像是对这件大事有兴趣的样子。在回应完了阿迟的话后,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哪家的酒最香甜、哪个风月坊的姑娘最漂亮这些话题上了。
不管怎么样,阿迟要给齐公子的那一百两,的确是快要凑齐了的。
可是离着那一天越近,阿迟便越觉得心中空空荡荡——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就像是阿迟清楚自己的一生,从来不会有多被幸运眷顾,有多顺利的时候那样。
阿迟被赌坊养着当千手,但经过他手的赌桌,也多是中等的场子,真正的“大鱼”,是轮不到他来主持的。
但这一天,却偏偏也那样的巧合,主持高手场的荷.官偏偏喝醉了酒,和人争强斗狠,现在被揍得从床上爬都爬不起来。而今天在赌坊当中,也没有人能和这样的老手一样经验丰厚的好人选,总之,在各种意外的情况……这个机会便落在了阿迟的手中。
他去赌桌前,还有人循循善诱着和他说,这一次来的的确是一条大鱼……而若是能钓上这条大鱼,能给他抽出的流水,大概有这么个数——
那人给阿迟比了五个指头。
如果有这个数的话,那阿迟的一百两,是远远足够了。
他在赌坊中不堪、恶毒、卑劣的这段时间,也应该结束了。
他会换上一件新衣服,光明正大地重新走在阳光下,然后拜入青山宗。
阿迟很能吃苦,他相信,哪怕自己真的天资驽钝,只要没日没夜地练武,他总是能厉害一些,更厉害一些。
在这样后知后觉的汹涌涌来,又几乎已经欣喜到麻木的情绪冲击下,阿迟捧着骰子,来到了赌桌的面前。
赌桌的其中一边,自然是赌场养着的一名厉害的赌手。
但是他对面坐着的那一人,却是阿迟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那不是镇上的人,而是一名江湖人。
江湖人总是显得和普通的百姓很不一样的,他身着一身流云长衫,上面的缎料光滑,隐隐闪出些许银光,是江南最好的织造坊,才能编出的流云缎。
而穿着这样缎料的人,一身意气风流,手足之间都显出一种被金银玉石堆砌养出来的富贵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