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恰好认识了九十九清祐,九十九清祐又恰好在不久前做出了轻便的防护服,并且萩又恰好因为对新式防护服很有热情的缘故一直好好穿着。如果不是这样,现在秋谷就该跟他说“节哀”而不是“辛苦”了。

九十九清祐在去病房的路上一直向着旁边望去,秋谷问他在看什么,他回答说:“我记得以前那边是有一个疗养温泉的诶,隔着好远就能闻到硫磺的味道。现在竟然什么都没有闻到。”

松田阵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啊,那个温泉好早之前就已经废弃了。”

“诶——明明别的地方都还和以前一样,但是温泉已经没有了吗.....”九十九清祐嘀咕。

“本来就不是很实用的设置吧,医院人流量大了之后,这种非必需的东西就很难再维持运作了。”

九十九清祐有些可惜。“我还挺喜欢那里的说。”

难得见他有对日本哪个地方熟悉。松田阵平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是,虽然这八年他一直呆在意大利,但从搜查一课的调查结果来看,九十九清祐在八岁之前还是生活在日本的。

只是所有关于他的档案都丢失了,只有在他就读的小学中还留着一些不太要紧的资料,证明他曾在日本生活过。

绕过几栋建筑之后就是重症监护室所在的大楼,进出的都是一些和松田阵平一样脸上写满了疲惫的人,看见九十九清祐他们也只是麻木地移开目光,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里的气氛很压抑,空气中好像到处都充斥着哀叹。

“九十九大人?”

秋谷见九十九清祐一直立在门口,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哪扇窗户看得入了神,提醒了他一句。但九十九清祐依旧是难得一见的怔愣模样。

“九十九大人?”

“啊,”九十九清祐慢吞吞地收回目光。“这栋楼真高啊。”

秋谷稍微数了数,“还好吧,只有十多层而已,不算很高了。”

“走了,不要挡在门口。”松田阵平催促他们。

在走进大楼里之前,松田阵平顺着九十九清祐之前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一排排一列列几乎一模一样的窗户,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他刚才在看什么?

把疑惑埋在心底,松田阵平带着他们坐上了电梯。

“萩原警官现在怎么样了?”在电梯缓缓上升时,秋谷问道。

“说好也不好,说差也不差。”松田阵平平静地回答道,“比较严重的是他被气流掀飞了,头部撞在了墙上,导致脑内有一块淤血压迫了神经,所以一直没有醒过来。并且因为撞击,手臂和肋骨都骨折了,内脏也有破损。”

他说得轻描淡写,秋谷却抽了口气。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松田阵平说,“没有撞断颈椎、没有截肢、没有烧伤,只是在icu里躺上一段时间而已,都已经算得上是值得庆祝的事了。”

秋谷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幸好这时候已经到楼层了,电梯“叮”一声停了下来。

“反正,我相信他肯定会醒过来的。”走出电梯前,松田阵平说。“所以你小子也稍微精神一点,现在这副模样是在给萩原送丧吗?”他的手罩在九十九清祐的头上使劲揉了揉。

九十九清祐看起来和平时没太大不同,但松田阵平就是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

是在担心萩吗?但好像又没那么简单。

九十九清祐撇嘴:“我只是不太喜欢医院而已嘛。”

应该不止“不喜欢”那么简单吧。虽然不知道九十九清祐在日本的那八年发生了什么,但光从他没有父母亲属、身处犯罪组织中的结局来看,肯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的父母也许是因为意外事故而去世的,而医院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松田阵平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什么。

萩原研二被隔离在重症监护室中,不能进去探视,只能透过玻璃在外面看他几眼,像是在观赏什么一样,让人觉得很别扭。

但是三个人都一直沉默着,只能听见病房里仪器运作的声音。

“当警察真是危险啊。”秋谷打破了奇怪的氛围。“特别是和炸弹打交道的你们爆丨裂丨物处理班,更是危险中的危险。能做这一行的萩原君和松田君,我相当敬佩。”

“要说危险,只要和违法的事有所关联,就不可能安全。”松田阵平意有所指,暗示两位身份特殊的组织成员。

秋谷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然后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他看了看松田阵平,又看了看九十九清祐,犹豫了会儿后,说:“我到那边去…上个厕所。”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也看了一眼九十九清祐。

九十九清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萩原研二,好像在发呆,发呆到了连眼睛都忘记眨了。

秋谷离开了,松田阵平就走到九十九清祐身边。“你在想什么?”他问。

九十九清祐把视线从病房内熟悉的场景中移开,低下头,眨了眨眼,含糊地回答:“没什么。”

“你这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啊。”

“唔……”

“萩会没事的。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担心,会愧疚死的吧。他可是兴致勃勃地拍了好多照片想给你看。等他醒来,让他去跟你唠叨吧。他之前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要让你见识一下你做的新式防护服的成品,我已经烦得要命了。”

“可是,上一次跟我说‘会醒过来’的人,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啊……”

“都是安慰我的话,我才不会被你们骗呢,九十九大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九十九清祐话中听不出语气。

松田阵平猝不及防地摁着九十九清祐的头,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九十九清祐的耳朵就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声音嗡嗡传来:“虽然不知道你所说的醒不过来的人是谁,但那都是概率事件,如果我们对萩原抱有期望的话,他说不定也会感受到的。”

“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护士姐姐每次都和我说‘再等一等’,可是我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了。”他抓住松田阵平的衣角。“松田警官也等了很久很久了吧?萩原警官感受不到的。”

“就算萩感受不到,但是你会感受到吧?”

“什么?”

“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总之,”松田阵平紧紧地揽住九十九清祐的肩膀,九十九清祐觉得自己像是被包裹住了,周围不再是令人不安的轻飘飘的空气,而是属于松田阵平的温度,令人想要喟叹。“总之,如果不高兴的话,就和我撒娇吧。这是还是小朋友的九十九的特权。”

“才没有呢。”九十九清祐嘴硬地嘟囔,但却伸手围住了松田阵平的腰。“就抱一下下噢。”

“你这家伙……”

“松田警官才是,下次这种事也是要发邮件告诉我的嘛。”

“啊,会的。只是不想你担心罢了。”

不远处,说是去上厕所了的秋谷舒了口气。

——

探望完后,秋谷和九十九清祐告别了松田阵平,准备先回住所去。

“刚才秋谷先生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嘛。”九十九清祐问。

“人有三急嘛。”

九十九清祐不高兴地撅起嘴。“秋谷先生又糊弄我。”

“啊。”秋谷顿了顿,轻声说:“因为感觉,那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啊,到一楼了,我们快点出去吧。”秋谷有些仓促地往电梯外走。

“秋谷先生。”九十九清祐拉住他的衣角,认真地看着他说:“秋谷先生,也是很重要的人,也是我的百分百朋友噢。”

“……嗯。”

他也算得上是朋友吗?

——

在有节奏感的“滴”声中,松田阵平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萩原研二。

他就算昏迷了整整三天也只像是普通地睡着了一样,被护士打理得很清爽,看起来甚至比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的松田阵平都要健气。

只除了他紧闭着的双眼。

松田阵平的拳头轻轻敲在玻璃上,好像能透过玻璃锤在病床上那人的肩膀上一样。

“给我快点醒过来啊,研二。快点醒过来,告诉九十九那个笨蛋——人类可是世界上最坚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