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月五日,是清明节,他们全家动员扫墓的日子。
罗家的列祖列宗都安置在一处纳骨塔,上完一处香便可走人。第二站,理所当然来到一
处公墓,他们的目的地,早已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嗨,你们也来了。”赵令庸挥招呼。他身边站的是今日成为他未婚妻的秋晏染。
也没啥太了不起的罗曼蒂克情境,秋晏染呆呆的被挟持来扫墓除草,忙得满头汗时,一
枚戒指就套上她满是泥土的手指上了。当着故人的墓碑,擅自做了决定,简直没气昏了秋晏
这是赵令柔的墓,一个在花样年华逝世的少女,遗爱了一颗心脏让原本该早夭的罗红得
延续生命,健康活至今日。是他们罗家的大恩人。
沉默的追思祭拜完后,赵令庸对蹲在墓碑前的罗红问道:“有范群最新的消息吗?他有
一个多月没来台湾了吧?”
“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她从不刻意打电话联络他,反正也会被阻隔;更不必
寄信,反正寄不到他手中。不过范群倒是每天一封eail给她。中老一代的老年人显然还
不太白网路好用到什么地步,也没有被阻绝的困扰。她也就因着这电子邮件明白他正在处理
的事。他要让爷爷在公开场合正式承认范若伦为媳妇,也让母亲开口叫爷爷一声父亲。他们
斗气也够久了,藉着这次的事件,索性清算一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会不会这“闲”字的另一层义意是他“生气”了呢?那些人拖住他欲奔向台湾的步伐,
而他的耐心告罄,既然走不了,就大刀阔斧的做了?
“这么冷静的外表是对他有把握,还是已经放弃?”赵令庸又问。
“赵哥,你希望范群与我在一起是吗?”
“嗯,你必须幸福。能出现一个与你那么搭的人不容易。”想到月前自己手下一员大将
迷上罗红淡漠的气质神韵,苦追不休,然而最后却气馁于伊人的冷漠,后来几乎怀疑起
罗红是不是少生了“感情”这东西,冷冰冰得教人不敢接近。
“你要我连赵姊的份一起幸福。”以前,总不明白赵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即使她
得到了赵姊的心脏,也无法代过赵姊的人生,而她不认为自己会有机会幸福的一天。
“我姊姊是个很有爱心的人,她需要不断有人可以让她去爱,所以她去当义工、尽心尽
力的养育我,我一直代她遗憾她没有尝到心中最向往的爱情,于是我期望你可以。带着我姊
的心去爱,而且不可以所托非人,我观察了范群很久,久到丧失我的自由身。”他戏谑的抬
了抬刚戴上戒指的手。“他适合你,他带给你喜怒哀乐,让你的心自由跳动,你才会知道自
己不再是患有心脏病不能恣意笑闹的小孩了。”
“左心发育不全症候群”——一种会在出生后数周内死亡的病症,甚至手术的死亡率也
偏高,但她没有在五岁以前死去,主动脉瓣狭窄得近似闭锁,那是她生身以来一直带着的
锁住了她的童年,丕变了她的性格,强制让自己喜不欲笑,怒不上颜,到后来甚至是无
感无觉了。
范群的冒失令她生气,他的笨拙让她微笑。也因此,让赵哥肯定了范群。
“我会幸福吗?那是什么?”
赵令庸拉起她,让她看向正牵手走向凉亭歇息的罗氏夫妇。“那就是幸福。始终如一的
互相依偎陪伴,直到白头。”
“赵哥。”良久,她低声唤着。
赵令庸在她身后应着:“嗯?”
“我会珍惜赵姊赐给我的生命,不会虚掷。”她承诺着。
“以前进入你们罗家,有点报复心态,又有点防你,怕你没有活下来,浪费我姊姊的心
意;也怕你任性骄纵,浪费得更甚。但很久以前,我就不这么想了,倒是怕你因为没有了自
己的“心”,就忘了一切喜怒哀乐了。所以我才会要求你代我姊活出幸福。某种程度来说,
我与你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为自己而活才重要,姊姊的心,放在你身,只是提醒你要更
珍惜生命。明白吗?”他深深的说着。
“我明白的。”她点头。
生命延续在追寻中,而她的追寻是——
一份真爱,并以真爱创造幸福。
阳明山的花季来了,杜鹃花与羊蹄甲开得满山春色,落英拂面,更显意境。
范群今天会回来,再也不是匆匆的往返,而是再度回来任教。在谈判的中,他显然
也失去一些东西。因为他成了兼任讲师,一星期的课程得跑好几个学校,更过分的是分布台
北与台中——以方便他代川端家谈生意,川端家近来有一大笔投资在台中,预备与台资结合
建立一间集购物、文化、休闲、娱乐之大全的休闲百货广场,斥资上亿,耗资钜大,光是企
划案的推动评估就得花上三年以上。
范群看来是要坚守到她毕业了。
芳心暗喜着被人所爱,春天的妍丽也就更加耀眼。她没有去接机,但知道他会来阳明
步伐轻快的在桃树下走动,伸手承接与清露,春寒料峭,却减不了她的好心情。
昨天有位同学的男友去服兵役了,哭得呼天抢地,回学校后几乎没立誓要死守良人退伍
不变心,天地可表。
她没有这么贞烈,因为没人料得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爱情的敌人是时间与空间,历
史多有明训,读中文系没教到她“贞妇贵殉夫”、“王宝钏苦守寒窑”的妇德,倒是看了不
少“追思”、“缅怀”。她不想轻易允诺自己也许做不到的事;也不愿让时间空间来探测双
方感情坚固的程度。所以她明白的告诉范群——她不会等。
幸好范群是明白的,他也不愿等待。
赵哥说得没错,能遇到与自己搭得上的人不容易。
“小姐,一个人吗?”
不远处,温润的男声轻扬。
她手上的花叶散落成雨,怔怔看过去——
“嗳。”
“那么能让我分享你的花雨世界吗?”范群走了过来,桃飘落在他身旁。
“如果你愿意提供怀抱让我取暖的话。”她笑。
范群解开大衣扣子,已近她身,绵密的将她包。
她深深吸入他乾净的气息。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双手紧搂住她,语气中全是。
“如果你喜欢阳明山的花季,那你一定也会喜欢日本的樱花祭的。”他看着说着。
“嗯,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她知道她一定会去。
他牵着她往阶梯走上去,随处春天处处景,一片纷妍一如两人的心情。想到上个月参加
莉子的婚礼,心中不禁想到若有一天罗红当上他的新娘,不知会多么美丽……
“小秋订婚了,并且会在毕业后结婚。”他小心翼翼的提着。
“嗯,小秋说她同情赵哥一大把年纪了,所以同意早婚。”她笑,侧着小脸睇凝他,心
中猜测着他突然紧张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喜欢作长远的承诺。”他吞下了想求婚的意图。
“我不喜欢空等,也不喜欢当一个人说爱我的同时又得分隔千里。要长想厮守,就得从
现在开始。”也许他们是可以白头到老的。
“学业完成后,可以陪着我两地飞吗?”
“有何不可,不过我想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人极力反对。”低头看着他大手正包容着她的
小手,厚厚实实且很温暖。她喜欢宁静温馨的馀韵胜过的激情。这个男人会疼她珍
惜她的。在她而言,心已相许便是与结婚无异了,并不存有非要结婚的想法。只要他在,爱
恋就不会有稍减的一天。
范群欣喜的停住步伐,与她面对面。
“你真的愿意?你不再气我家人曾有的排斥了?我以为你不会想踏上日本的土地。”
“外力的干扰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他怎么会以为她会因此排斥日本呢?“现在走
不开,是因为学业没有完成,以后无事一身轻了,为什么不该去日本走一走,那是你生长的
地方啊。我爱你,所以不愿等待,也因为爱你,所以可以在以后随你到天涯海角。你在我身
边,才是我重视的。你家人的反对,顶多让我不嫁你罢了,不代表我们不能在一起,形式并
不重要……”
“它很重要!”范群愈听愈惊恐,“小红,你不想冠上川端的姓氏对不对?你只想与我
同居?”不!他不能接受!
罗红张口结舌。“形式”对男人的意义有那么重要吗?他们刚才和平温馨的绵绵细语居
然断送在“结婚”这两个字上头。
“虽然我真的觉得日本强制妇女冠夫姓很没道理,但那不是主要的原因——”
他打断她:
“没有人反对了,我爷爷也表明了如果你我若不会变心,就结婚吧,前提是不许我入台
湾国籍。你不想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