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酌片刻,不掺假话道:“如果凡事都能从利益计算,那就好办了。”
“可惜,恩义与理想这些事,通通不是能算清的——”
“母神之于我,是比山海更高的恩情。若没有她,我柏菈菈就只是一条懵然不知春秋的小虫子,日日窝在水滩里,连日出日落都分不清。”
乌龟丞相:“......”
他敏锐觉察到了柏菈菈用词的疏漏。
通常,妖怪在提及“演化神”时,会刻意说明“我的父神”、“我的母神”,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若不增加前缀,便可能被错认为该文明共有的“母神”“父神”。
柏菈菈的名字,一听便知不是西方文明的妖怪种。
那东方华夏文明里,不加前缀的母神是谁?
如此一想,龟丞相不寒而栗。
他吞吐半天,还是心一横,问道:“你保留一束女娲的神力——到底是想做什么?”
凡是力量,都带有主人独一无二的标记。力量密度越高,对主人的辨识度就越强。
诸如爱丽儿的逆鳞,但凡接触过她本人,只一眼,便能看出逆鳞的主人是谁。
反之来看,握有一束他人妖力,在探查力足够的情况下,理论上能够反向找到力量的主人。
神力亦然。
这可称得上是最吃力不讨好、但又最简便的寻人方式了。
简便在线索易得,只需随便一缕力量,吃力在——对探查者本身妖力要求很高。
思及此,龟丞相心中隐痛,他大约猜到了柏菈菈的未竟之语,这让他一时不忍拆穿。
睹物思人是任何有智之灵都会做的事,但柏菈菈这般,已经逾越了正常范围——
除非,她对女娲有数千年不解的心魔。
“当年甲大先生招揽我时,也讲了空管局的前世今生。”老乌龟尝试从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角度说话,努力开解柏菈菈。
“想来,柏前辈——您明白的,时空管理局建构的基础就是‘天神已然消亡’多年这一事实。”
不然,万域时空的领导权怎么也轮不到一班杂牌妖怪。
他潜台词道。
柏菈菈情商不行,照理说,这么遮遮掩掩的话,她不该听得懂。
但许是多年心愿盘桓,前思后想过无数种情况,老乌龟这话一说,她竟然立刻反应过来了。
“我不打算动摇空管局。”
“它管得挺好的。”柏菈菈道。
乌龟丞相:“???”
那你是想干啥?
掩饰多年、吃苦受累,还违规私藏天神神力——甚至让我看出了不顾生死之意——这么多代价,不得是个惊天大愿望?
柏菈菈见他惊讶,轻笑了下,眉宇间是鲜见与人前的偏执。
“万域时空,机缘无限。”
“我能遇上本该死在天神时代末尾的凤凰青龙,那就说明——无数条时间线,都在慢慢复活。”
这是否意味着,我也能遇到我思念的人呢?
乌龟丞相听得肝都发颤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敢不敢仔细解释一遍!
老人家自诩很有见识,也没见过这么疯逼的妖怪。
不等他头脑爆炸完,柏菈菈忽然问道:“龟相,您从哪知道凤凰是神兽的?”
甲大先生介绍时,应该不会细致到神兽种有哪些都一一说明吧。
龟丞相答:“二百五十年前,雇员凤凰下界,在我们这颗宇宙留了不少东西。”
“其中有本叫《妖怪全鉴》的书,现在已经被许多妖怪族群当做幼儿必读来教了。”
“哦,难怪。”柏菈菈恍然。
“那您记得,开篇序言一章,是如何介绍天神时代逝去的吗?”
龟丞相略略一想,“老套陈词而已。”
“大约是‘天机已到,神灵归位。共工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崩塌,洪水肆虐,女娲大义献身,以神石血肉补天,换得人类一线生机’。”
“——各宇宙流传的版本,基本大差不差。”
“哦。”柏菈菈又平淡应了声。
“可我不信。”
空气立时安静。
龟丞相:“......什么?”
柏菈菈轻声道:“她是那样仁慈开朗的性格,总不会朝阳时还在说‘我捏了几个新泥人,等下带你们去看’,夕阳时便抛下一切,陨落补天了吧。”
龟丞相惊恐望她:“......”
“神不是通晓世事的吗?”
“他们,不是连自己的消亡都能预见的吗?”柏菈菈执着地问。
母神,您那么威能无限,怎么会不知道共工祝融纷争、怎么会看不到自己的死呢?
伏羲父神善用十六卦,他不是算出过,天地机缘会永远传承,神迹也会一直延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