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站起来,让我比量比量,又长高了,瞧瞧这腿,嗯,还要再来一截,有点儿短了,真是见风就长啊,你小时候,那么点儿,还没小臂长……”
总是颠倒的句子,重复的往事,在耳边都渐渐成了配乐,让纪墨想到了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碎片,有些事,以为忘掉的,往往只是沉浸在了记忆深处,偶然露出那么一道缝隙,只鳞片甲,便让所有都溃不成军。
摇摇欲坠的信念,再次得到坚固,要回去的,一定要回去的。
旅途的风景再好,总也不是家乡。
他爱那庭前的香椿树,不因它香,不因它美,不因好吃,不过是因为,那所有在香椿树下的时光记忆,涓涓温情若水无香,串联起来的却是属于纪墨的源头,不敢忘,不能忘,不想忘,兜兜转转,磕磕绊绊,都想要回到那源头,让这一生如圆,完美闭环,如此,方为圆满。
夜半,被橘猫叫醒的纪墨差点儿吓了一跳,自橘猫走后,他这里再没来过旁的动物,珍宠园的管事管家的本事不错,所有属于珍宠园的财产,包括这些动物,连同灰狗,都有自己的地方,方便数计,再不能如这橘猫一样跳出规矩之外。
许久没被一爪子拍醒,醒来再见黑夜之中幽绿发光的一双眼,真个鬼一样吓人,纪墨差点儿尖叫,回过神来,猫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儿?想到现在跟橘猫一起入睡的大人,他一惊,忙披了衣裳起来,到了隔壁。
橘猫竟是还快一步,先回到炕上枕边儿,没入睡,就那样立着,烛火点亮,猫眼睁大,看着他的目光,似乎都有些忧伤。
人的生老病死,猫不常见,然而,也不是不知道的。
“师父!”纪墨叫了一声,没人应,摸上去,似还温热,却也只是炕上的温度罢了。
幸得无大病,安然老死床榻,早有所料的事情,纪墨把预备好的衣裳快速给大人换上,等到都弄好了,他才发现曾经在他眼中高大健壮的大人如今已经如一把枯柴,失了所有的水分和重量,竟是能够被他一下抱起了。
“啧,这样的事儿,总是难免……”管事知道消息,叹了一声,让人帮着纪墨买了棺材于外头安葬,他们这样的人,能够有个棺材,有个下葬的地儿就是不错了,多的是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破草席子卷着扔了的,这般,总还是不错的。
这一年,公主殿下芳辰,猴桃瑞寿得了头彩,那一整套名曰群猴献寿的节目也获得了皇帝的盛赞,同是这一年,公主的亲事定下,皇帝许诺,送她一个珍宠园,让她年年都能看到这样的节目,永葆笑颜。
第325章
公主大婚那年,御赐公主的珍宠园也准备停当,纪墨成了园中的管事之一,一如从前的大人,专门负责一些训练动物的事情。
这一年,新婚燕尔的公主携驸马同来珍宠园中现场观看,纪墨避不开,亲自指挥动物表演,活泼好玩的动物表演中,余光看到公主如花笑靥,已经跟记忆中那个小萝莉找不到什么相似之处了。
“的确是很可爱。”
驸马这样说着,却在随着公主走近这些小动物的时候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鼻子,似闻到什么怪味儿而又忍受着一样,等看到公主伸手要摸一只安静的小猫,忙道,“殿下小心!”
这种善意的提醒,许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公主殿下脸上的笑颜有那么一瞬微微发冷,纪墨正好在那只小猫的前方,也是公主的前方,太监的地位,不可能在公主俯身的时候还站得笔直,他正移动了步子站到侧面,一是预防小猫被不知轻重的公主抓疼之后可能反击的动作,二是避免那形似鞠躬的一礼冲着自己,正好便看到了公主的神色。
她收回了即将触碰到小猫的手,转过身来,笑得温柔:“多谢驸马提醒。”
之后,她再也没有试图去触碰这些小动物,很快完成了这一次在珍宠园的游玩,跟着驸马回返了。
“殿下和驸马的感情真好。”
有人看到了表相,这般说着,纪墨哂然一笑,是啊,挺好,还记得第一次去秋林苑指挥动物表演的时候,那时候,曾经在珍宠园指手画脚的褐衣人,他再没见到。
能够贴身跟着公主殿下的太监,不敢说备受喜爱,起码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换的吧。
而今日再看驸马,玉树临风,确实是极好的人品,可不知怎地,让人想到的却还是那日珍宠园中挑剔自己规矩疏松的褐衣人,他们的目光之中似都有一样的挑剔和微不可查的嫌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小动物的。
被赐给公主的这座珍宠园与原来的园子重名,皇帝是无所谓的,下头人为了区分,就把这个园子称为小珍宠园。
公主殿下与皇帝不同,起码不可能再在公主府中养一个御马监出来,于是,这小珍宠园中便多了马。这些马,有的是公主小时,皇帝赐下的,又有后来的番邦进贡,皇帝分给公主的,还有公主的皇兄皇弟赠送的,又有公主殿下自己购买的,来历颇多,如今一并收入园中养训。
纪墨以前并未养过马,如今有了机会,自要好好学习一番。兽即动物,动物之中必然也包括羊马,幸而以前伺候这些马的人也被归入了园中,倒是不缺人请教。
以纪墨管事的身份,那些人地位不如纪墨,也不怕他学了就断了他们的上升之路,反而因为这是需要讨好的人,格外尽心,又怕说得唠叨了惹人烦,多有精简的内容送上来,看到纪墨自己亲自照料马匹,还以为自己会被开除之类的,忙不迭跟着,多有活动,可是经历了一番心理大战。
连这园中另外一位管事也以为纪墨是要烧上个新官三把火,处置这些曾经伺候马匹的下人,问他的意思,同时也想把自己的人塞进去。
知道其中缘由,纪墨失笑:“这园中我只管动物,旁的是不管的,你们都想多了,我只是想要多学学该怎样照料动物罢了,你也知道,以前我未曾接触过马,而驯兽御马总是一个大项,若是缺了,未免遗憾。”
“竟是这般……”那管事也不知信与不信,也不是很失望,塞人还是要塞的,多一个少一个的,于他们来说,还是能够做主的事情,跟纪墨说一声,不过是怕他有别的安排,平白起了矛盾罢了。
这条解释之后,纪墨也没再多说什么,专注投入到对马匹的训练上,若其他动物有知,看这人如此喜新厌旧,只怕也要骂一句渣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