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刻也不敢眨眼,十根手指越收越紧,生怕对方还未来得及回答自己的问题便从他眼前乍然消失。
小敬垂下眼皮,说:“哥哥,你抓疼我了。”
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将卧室照亮得如同白昼,电光石火之间,纪弘易看到了它空荡荡的脖颈,他浑身触电般的抖了抖,然后收回双手,望着自己的掌心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失望的洪流陡然将他吞没,他抬眼看向小敬,仿生人的胳膊被他抓出了抓痕,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突然伸手推开小敬,颤声说:“出去。”
小敬屈起一只膝盖压在床边,低声问他:“做噩梦了吗?”
纪弘易呼吸急促,惊恐地命令道:“出去!”
“怎么了?你不想看见我吗?”
太像了——这个念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徘徊。理智的弦突然绷断,懊恼的火苗直冲太阳穴,顷刻间点燃了所有交织的情绪。
“出去!”纪弘易吼道,一只手指向门口,“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小敬沉默片刻,终于在床前站直身体,“……我会出去。”
它转过身,走出两步后,站在门口对纪弘易说:“需要我的话就叫我。”
纪弘易没有说话,他屈起双膝,将身体蜷成一团,脑袋低垂着,几乎是压在膝盖之间。
厚重的云层被骤然撕裂,瓢泼大雨如瀑布般落下。豆大的雨滴如子弹般接连不地砸在卧室的玻璃窗上,没一会儿就打湿了窗缝下的地毯。
小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纪弘易从膝盖间抬起头,心跳声依旧剧烈。
他伸手摸了摸颈间的银色圆环,再这样下去他的体征圈会亮起黄灯。他努力坐直身体,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一旦他闭上双眼,他眼前就闪过纪敬的脸。
纪弘易一下没有喘上气,他左手握拳抵在唇前狠狠咳了几声,咳到脸颊涨红,眼前一阵眩晕。
他的床头柜上常年放着一杯润喉止咳的茶水,茶杯下的杯垫为茶杯持续加热,好让茶水一直保持温热。他一边咳嗽一边拿过茶杯,茶水顺着他的食道一路滑进胃中,他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喉咙也稍稍好受了一些。
他搁下茶杯。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向小敬发了脾气。
小敬不过是个被他自私地圈养在家中的仿生人,他有什么资格为难它?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不断下陷,他不能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在精心设计的代码中坠落。
也许他早该将小敬送走。
这个念头从纪弘易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他随即意识到小敬一定会恨他。
他不想小敬恨他。他的大脑零件在这时高速转动起来。他可以将它送回工厂,只要清除掉记忆,小敬就不会恨他。
可是这也意味着小敬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清空。它的性格会被调整至初始值,与纪弘易有关的所有记忆也会被格式化。
纪弘易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抹除它的记忆无异于抹去他自己的过去。
他还是下不了手。
就算他知道数据可以被备份,就算他将来后悔了依旧可以将保存的记忆导入新的仿生人,他还是下不了手。光是送走小敬这一个念头就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将纪敬赶出家门这件事,他一辈子只有力气做一次。
纪弘易擦掉脸上的汗,在床沿边坐下,他屈起一只腿,拿过袜子准备穿上,手指却不小心摸到了脚背上的伤疤。
烫伤伤疤的增生让他脚背上的这一小片皮肤微微突起,摸上去并不平整。
大颗眼泪随即从眼眶溢出,犹如从伤口滚落的血珠,止不住地向下跌落。
他做的并不是噩梦。他是梦到了纪敬刚到他们家里的日子。他在温柔的、没有疼痛的梦境中见到了纪敬大惊失色的模样,听到他惊声呼喊着:“你的皮都掉了!你都不会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