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堂下传来一阵人声,邓忠皱了皱眉头,喝道:“我与孟德兄在此会饮酒,何人在此喧哗,赶出去!”
“是魏先生的随从!”管事的上前低声道。
“孟德兄的随从?”邓忠看了魏聪一眼:“那就让他上来!”
片刻后赵延年走了上来,王寿紧随其后,两人先向魏聪下拜,魏聪点了点头:“何事?”
“回禀郎君!”赵延年抬起头来:“方才此方主人以酒食款待,又厚赐衣冠屡带刀具。属下以为无功而受赏,非礼也!无礼则乱,便来堂上禀明,还请郎君示下!”
魏聪闻言一愣,下意识的看了邓忠一眼,暗想这位做人还真的没话说,送礼连自己身边的护卫也没漏:“士茂兄这是——”
“哦!”邓忠笑了起来:“这不过是家中常例,敝家有贵客来访,除了酒食款待,便是随从都会奉上一封行仪。想必家中下人看孟德兄一行人是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便送上衣冠履带,孟德兄不必在意!”
“多谢士茂兄了!”魏聪笑了笑,目光转向赵延年:“这都是人家的一片好意,你们收下便是!”
赵延年看了魏聪一眼,方才向邓忠拜谢退下。邓忠给赵延年倒了一杯酒,笑道:“孟德兄这位属下还真是有古士人之风呀!”
“哦?士茂兄为何这么说?”
“贵属能以礼法自束,虽困厄不改,岂非士哉?”邓忠笑道。
魏聪听到这里,不由得暗自点头,对赵延年的看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与佛教、基督教等外来宗教思想不同的是,中国古代传统思想中并不认为人人平等,但这种不平等并不是在于血脉、也不是经济和社会地位,而是在于道德与才能。
所以中国古代应该对士人和普通百姓采取两种要求,即“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不仅仅是阶级社会的不平等,礼很多时候比法覆盖范围更广更加严苛,士人必须自觉的遵守礼法,否则就会失去士人的身份。不像老百姓还可以逃避刑法。
比如汉代皇帝要处死大臣,根本不需要审判定罪判处死刑,只需要天子下诏谴责,大臣就会在家中自尽。因为被天子下诏谴责就会下狱,下狱后会落入狱吏之手,这对于士大夫来说是巨大的耻辱,身为士大夫就应该义不受辱,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尊严。老百姓触犯刑律,还可以逃入山林之中,士人如果不想失去士人的身份,就只能自裁。像司马迁这种没有自裁而忍受宫刑的,就要蒙受被世人瞧不起的耻辱,所以他在《报仁安书》反复强调自己忍辱偷生不是怕死,而是因为自己还有“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理想未曾实现,所以才苟活了下来。但是字里行间充满了那种绝望和痛苦,千载之下的我们也能感觉到。
(鲁迅先生说的“礼教吃人”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在古时礼法是有合理性的,毕竟若不用能以这种“吃人的礼法”严格约束自己的人来掌握权力,任何政治制度都会因为权力者欲望的无限膨胀而崩溃。所以近代曾左胡会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以礼法约束人这一百试百灵的老招数没用了,新生的资本主义不但不用礼法约束欲望,反而激励人放纵自己的欲望,并利用欲望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这就是后话了。)
从赵延年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来看,虽然他有不更的爵位,但实际上就是个退伍军人、失地农民、社会底层;但是他能以士人的要求约束自己,以礼自束,非礼不行。这在邓忠眼里,就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像这样的人,在两汉是要被举孝廉的,自然不能简单以魏聪的下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