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逐客令已经是相当的不讲情面了,就连若弗鲁瓦也已经心生退意,只是几本医学书籍而已。他们在大马士革得不到,难道就不能去阿颇勒找吗?那里的大图书馆应当也不会拒绝他们的到访,又或者是从那些商人手中得来——只要他们愿意付出足够丰厚的回报,拉齐斯的书籍也不是抄录的吗?
就连莱拉看向塞萨尔的视线,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的怜悯,有几个“绮艳”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去安慰这个可怜的美少年——他们都以为拉齐斯与这个基督徒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了,拉齐斯的态度很明显,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努力和承诺,他都不会答应他的请求,而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前往阿颇勒。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即便只看容貌,也能引得无数人怜惜的少年人并没有因为这番讽刺而立即羞恼的离开房间,他甚至表现的非常从容,仿佛刚才所听到的一番话是在赞美他,而不是在贬弃他。
确实,如果塞萨尔真的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忍不下这份羞辱。
但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成年了。而在医院轮转的时候,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生离死别,人情世故。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比生命更重要的呢?没有,这一点他早就领悟到了。
何况他来到这里也已经有足足六七年的时间,他已经看出拉齐斯是故意显露出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的。
可能,卡马尔也已经知会过拉齐斯,他知道,如果塞萨尔坚持,他可能真的要将那几本珍贵的书籍借给他抄录。但作为一个撒拉逊人,他又是满心的不情愿。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胸怀广阔的人,他永远无法对自己的敌人抱有怜悯之情或是做出尊重的姿态。
他希望他的冷言冷语能够打发这个少年人走——但这个少年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盘膝坐下的时候,他也只能侧过头去不看他,然后他就见到这个少年人,从身侧摸出了一个钱囊,然后打开上面的绳子,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金币,摆在他的面前,“我出一个金币换你的那些医学书籍的抄录权可以吗?”
拉齐斯先是愕然,而后几乎要被气笑了,他以为这是一种低劣的报复手段,用来嘲讽他所珍爱的那些东西也就值那么一个金币,“看来你是不愿意了,”塞萨尔说道,然后他又往上加了一枚金币:“两枚怎么样?”
拉齐斯的手甚至已经按在了他的虎牙匕首上。如果对方想要羞辱他,他也不介意用真正的撒拉逊人与基督徒打交道的方式来对待他。
而此时,塞萨尔您将地毯上的金币摆到了第十枚,“那么我用十枚金币来换呢?”
拉齐斯已经坐起了身,他身边的那个“绮艳”,已经灵巧的躲开了。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他们在对话,一些人面露忧色,而一些人则移动到了更为微妙的位置上,若弗鲁瓦也已经将手放在了剑柄。
他知道拉齐斯是被选中的,他曾经接受过先知的启示。而在撒拉逊人中,“学者”能够带给人知识,也能带给人死亡。因为他们最初也是最崇高的那位先知就是凭借着刀剑奠定统治基础的。
塞萨尔停止了动作,他们这次出来并不打算买些什么东西,即便要买,他们也只会通过契约和文书。而不是真正的拿出真金白银来,所以他的钱囊里也只有几十枚金币而已。“一百枚呢?”塞萨尔望着那个面色冷峻的中年人平静地继续说道,“一千枚呢?一万枚呢?十万枚呢?甚至一百万枚呢?若是一百万枚,您会感到羞辱吗?”
虽然人们将书籍称作智慧的结晶,又说,智慧是无价的,但这也是说说而已。那些为哈里发教书育人,翻译典籍的学者们都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如果拉齐斯的藏书真的能够换来一百万枚金币,人们绝对不会认为他是背叛了撒拉逊人,或者是做了蠢事,只会认为这是真主赐予他的好运。
一百万枚,这意味着什么?几乎可以重新建立起一个国家,拉齐斯站在那里,但他的神色已经渐渐平和了下来。
当然,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百万枚金币。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要说什么。
任何东西都会有一个定价,只不过这个定价未必是以黄金来作为标准的,甚至未必是人们可以看见和触摸的某些东西——就像是拉齐斯若是答应了下来,为了那些金子,他所要舍弃的。岂止是几本书籍呢?更多的还有他的荣誉和尊严。
拉齐斯沉默了。如果真的有人将这样丰厚的报酬放在他面前,他是会答应的——就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人一样,随便他们怎么说也好,无论是以往的善行都是一种虚伪的惺惺作态,又或是贪得无厌,借着一份微薄的恩情,反复要求他们予以回报,又或是被他们怀疑他的品行,不仅仅是对撒拉逊人的,还有对基督徒的——对他的朋友、兄弟和君主的忠诚,他都不以为忤,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和行事方式。
他来到这里,只为了达成一个结果,哪怕他并不知道,那些书籍是不是真的能够对亚拉萨路国王的麻风病有什么作用,但就是为了这么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也要竭尽全力。
拉齐斯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这种真挚的情感,就如同美貌一样,可以叫人震撼与屈服,尤其是他将自己放在这个少年人的位置上时,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愿意为了苏丹承受这样的屈辱与人们的误解,有时候卑微的活着,远比高洁的死去更困难。
“但你并没有一百万枚金币。”他说,这里指的并非是金币,而是在质疑,他未必有这样的权力来兑现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