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单纯指望着尚在华山脚下、且遗失了怀表的福尔摩斯前来收拾残局的话,估计古锭山庄都要给“东张西王”们大兴土木的推倒重建几回了。要想消除当前这场预示着灾难的雄雄烈火,那些遥不可及、远到解不了近火的水神们注定是指望不上的,眼下这些平凡但确实存在的“消防队员”们貌似才是真正值得依托的力量。
一晚的努力,各个房间的突袭,除了搜出一些禁书、私藏的美酒、赌博用具之外,别无它物。一句话以蔽之,这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充斥着无用功的夜晚。
就像好龙却反被龙吓的叶公一样,一向憧憬着能像狄公那样分清是非曲直的李若芒,在凶案当真发生之际才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行业的艰辛:自己明显还不具备那种看到案发现场的某样微小事物便会在脑海里回响起一声清脆的“叮”、并立刻豁然开朗的境界。更为糟糕的是,在他并未追赶上诸位名家的同时,他身边的那些嫌疑犯们的专业程度却是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些名家的对手们:从他们所记录的口供中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就连那个曾经比李若芒作案嫌疑还要大上几分的鲁素,也终因夜间值勤的理由洗脱了罪名,重回清白之躯。
纵使旁人当面不说,李若芒也清楚,自己现在正处于风头浪尖之上,是众人首推的最大嫌疑犯。
自周渔事件之后,整座山庄便陷入了惶惶不得终日的阴暗状态,一想“木马毒”已私传至某人之手,大伙儿连吃饭、睡觉时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所有的酒食都需要经过严格检查之后方可饮用。
案发翌日,李心眉派人请他迅速前往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姐弟相见后,李心眉出人意料的径直打出了“逐客令”这张牌,完全不按套路出手。
李若芒大惑不解道:“我没听错吧?姐姐,你是说让我此刻就离开山庄?”
李心眉点头道:“没错,庄子里居然出了这等不吉利的怪事,甚至连你都眼看着要牵扯进去,这可万万不行。它日若还是找不出个结果,势必会请此地官府出手相助,到时候你岂不是要给人留下案底,这对你将来的留学极为不利,还是趁早别再赶这趟浑水的好。”
她这种欲将自己与雨石弥三归为一类、同做缩头乌龟的安排引发了李若芒的强烈抗议:“这哪里使得!我若是现在走人,还真的会给人说成是畏罪潜逃呢。”
“我看他们谁敢胡说!”李心眉试图利用强权将舆论彻底封杀。
李若芒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纵使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却定是这般想法,这事绝对使不得。再说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根本没有必要去逃避些什么。”
李心眉道:“四弟,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从小便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你也不敢向旁人辩解,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忍了了事。可眼下你可是身在异乡,并不比咱们流洲老家,世间的险恶你从未接触过,有些心怀叵测之人不问理由的便要往死里整你,你若是不及早避开,只怕后患无穷啊。”
李若芒强忍着听她把话说完,正色道:“姐姐,有件事我已经藏在心里很久,今日实在忍不住要跟你说说。姐姐,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活在自己的童年,总是要慢慢长大的。而在长大的过程中,他的性格、习惯、气质等诸多因素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这次留学以来,虽尚未到书院去读得只字片语的圣贤之书,却也绝非一无所得。我在杭州所认识的一位结拜大哥曾对我讲过这么一段话,他说自己在认识我之前,从来都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大声地侃侃而谈、畅抒胸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小时候的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还多少有些自闭。不敢与人交往,怕被拒绝后承受不了伤害;不敢高声发言,怕说错话惹别人笑话,就这么谨谨慎慎、唯唯诺诺的过了许多年。然而,因为这次留学,因为我在杭州时生活上的窘迫,我不得不主动的去找别人交流,不得不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而高声叫喊,但在一切结束之后,我很惊奇的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许多此前不曾见过的东西,尽管它们都是被逼出来的,可是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原来我也可以结交到一些真正的好朋友,甚至可以遇到一些对自己很有情义的女子。至于说与人交谈的事情,我认为只要心中不存恶念,问心无愧的实话实说,即便真的说错了话也不会给人当面冷嘲热讽一番,他们只会善意的指出我的错误,如此一来,我便不会再重复犯错了。”他略微喘了口气,继续道:“现如今在我面前又多出了一个新的困境,可我不想逃避,就像我初到杭州那样。那个时候其实我完全可以选择回流洲过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我并没有那么做,事实证明我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姐姐,我听人言中土有一种迷幻丹药,一经服食便会就此上瘾,再也戒之不掉。在我看来,逃避困难也是一种迷幻丹药,一旦我逃避了一回便会永远的逃避下去。唯一的根治方法,便是在一开始就选择勇敢的面对它,绝对不可以给‘逃避’这个词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任何生存的空间。”
李若芒这番话的作用,除了为本章填充了许多字数外,还从极大的程度上,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变了李心眉对他这么多年来已渐成公理、定式甚至醒世恒言的看法。使得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目瞪口呆,不得不迫使自己去接受、适应一个全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