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这会也不必问表哥了,拉着沈舒光一起跪到宋羽望榻边,哀哀哭道:“舅舅?舅舅?甥女跟光儿来看您了,您……您还记得甥女么?”
宋羽望许是不太看得见了,听起来也吃力——卫长嬴喊了好几遍,越喊声音越大,他才嗬嗬的应了两声,好容易才声音嘶哑道:“长……嬴吗?”
“是甥女,甥女带着光儿来看您。”卫长嬴怎么也想不到这舅舅如今就不成了,而且看他这油尽灯枯的模样,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才拖到今日。之前她过来探望过几次,宋羽望都说不见,倒是太师等人来,他偶尔会一见。
那时候卫长嬴心里多少有点委屈,怎么说自己是嫡亲甥女,又是真心担忧舅舅,怎么连一面都不让见呢?
如今看到宋羽望这个样子,才知道这舅舅撑得多么苦多么不容易,怪道他连嫡亲甥女也不肯见,分明是怕多见一个人多耗费一分精力,多耗费一分精力,那就等于让他少活一段辰光。而太师等人,为了宋家他却不得不敷衍。
宋羽望虽然已经只剩一口气了,但他思路似乎还清楚着,闻言费力的把头往旁边偏了偏,气若游丝道:“光儿如今长大许多了吧?”
卫长嬴忙推沈舒光上前:“你舅公叫你呢!”
沈舒光喊了一声舅公,宋羽望含笑应了,略略扬声吩咐宋在田:“我书房暗格里最底下的那一套文房四宝,往后给光儿。”又说,“倒数第二套给燮儿。都做个念想罢。”
卫长嬴听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禁不住泪落如珠,这时候本来应该劝宋羽望想开一点,说些鼓励安慰的话的。可宋羽望现在这模样,说他还会好起来这无疑是在哄三岁孩子了。
是以她除了啜泣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反而宋羽望叮嘱完儿子给两个甥孙各留一套文房四宝后,镇定的与她道:“你母亲是我唯一的胞妹,只可惜她去了凤州之后,我与她竟是再也没有见过了。原本我是一直叮嘱在田他们往后好生照应些他们这姑母的,但你父亲既然大好了,你出阁以来又一切皆好,闻说长风读书亦有成……想来她也是苦尽甘来,日后必然越过越好的。倒是我不成了,往后还要请她多帮看顾些你这些表哥表姐。”
卫长嬴见他是在托孤了,泣不成声的答应着。
又听宋羽望道:“你外祖母已经去了,但还有外祖父在堂,等往后长风把苏家小姐娶过了门,有了人主持后院。请你们母亲不要忘记寻空回江南去探望探望,免得老父膝下凄凉。”
接下来他挨个的叮嘱着许多琐事,渐渐竟越来越字句清晰条理分明,声音都高了许多——分明就是回光返照——卫长嬴越听越是难过,眼泪不住落在榻沿上,沈舒光还小,不懂得生离死别的苦楚,茫然看了看榻上的舅公又看了看母亲,就乖巧的举起袖子给母亲擦泪。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宋羽望似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思索片刻,轻叹道:“好孩子,你带光儿出去坐会罢,我还想跟在田说一说话。”
晓得舅舅现在撑不了多久、一旦回光返照毕……卫长嬴心里乱七八糟的,空空落落,却不敢耽误,呜咽着向木然在旁的宋在田道:“大表哥,你过来罢,舅舅要与你说话。”就抱着沈舒光匆匆退出内室——一路跑到外面廊上,也无暇注意四周,就这么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举袖掩嘴,无声的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