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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呀,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有个家伙正狠捶着安小男的肩胛骨说。而安小男一定还不习惯这样的恭维,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茫然失措地四处望着。直到看见了我,他的眼睛才亮了一下。

我过去和那帮人喝了杯酒,解围地把安小男揽出了人堆儿,在一蓬浓郁的月季花边聊了起来。

“李牧光还在H市吗?”

安小男舒了口气说:“还在。他投资的条件挺苛刻,两边还在僵持。”

我又说:“你怎么不趁机在老家多待两天?你妈还好吗?她烙的糖饼料真足,咬一口能烫后脑勺。”

“你要喜欢吃,下次让她再给你做……我爸活着的时候,每次听完高英培的相声都要吃糖饼。”安小男笑了笑,又吸溜了一下鼻子,“李牧光让我先回来,一是因为公司的仓库还得有人看,二是让我再改进一下那套监控器材,现在的成本还有点儿高。”

“得加班吧?”

“昨天又熬到三点多钟。”

李牧光果真是疑人不用,一旦用了就往死里用——还是那句话,他们那个阶级的人大凡如此。这时我如果斥责他“剥削”,反倒显得矫情了。于是我说:“累点儿无所谓,能挣着钱就行。既然荣升了什么总监,他给你的工资也该涨了吧?他答应的那些提成兑现了吗?”

安小男近乎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说,“手头宽裕的话就赶紧买套房子,现在北京的房价涨得厉害,人家都说晚买俩月白干一年……还有,你妈让我劝你找个对象。我老婆有几个同学正好闲着呢,比如那个,我看就还行——”

我朝隔壁桌边一个把自己涂抹得如同雕花萝卜的姑娘指了指。那姑娘正在奋力地对付着一堆冷盘,看见我们粲然笑了,嘴里差点儿蹦出俩潮州肉丸子。

我也扑哧了一声,正想认真地寻觅出两个可以被称为“果儿”的姑娘,安小男忽然说:“你结婚了,给你备了份礼。”

“搞那么‘虚’干吗,”我笑道,“要是钱的话就直接塞前台那捐款箱里吧,美元也收。”

“除了钱还有别的。”安小男匆匆跑回座位,从桌子底下抱着一个纸箱子出来,“我亲手做的,你们的孩子生出来之后也许用得着。”

这时小张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我们两个打开箱子,看见里面分门别类地绑着几个摄像头和数据线什么的。分明是一套仓库监控系统的具体而微者嘛。

“这有什么用呢?”我不免感到荒诞。

安小男解释起来:“你想呀,你很忙,小张学历这么高,也不可能不出去工作吧?到时候孩子放在家里,只能请保姆来照顾。可现在信得过的保姆太不好找了,她万一要是不给孩子按时喂奶呢?要是给孩子吃安眠药呢?所以我就专门给你们设计了这套婴儿用的监控系统,环绕着小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而且还有体温遥感器,孩子发烧的话也能报警。你们在外面一开电脑,就可以随时掌握孩子的情况了……”

他那认真的样子让我们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张向安小男道了谢,然后又指着我说:“你还不如帮我把他也上了监控呢,他那个行当里不三不四的女的太多了,这人意志又不坚定,他每天上班我都提心吊胆的。”

“这就是所有正房的通病——刚扶了正就过河拆桥,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扑’我的。”我笑着跟小张“逗”,“但是归根结底还得怪我,魅力太大了无法抵挡。”

小张反唇相讥:“咱俩谁‘扑’谁呀?谁在器材间里痛哭流涕地哀求人家‘暖一暖我的灵魂’呀?当时就应该把这段儿给你录下来。”

我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但安小男却茫然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北京阴沉沉的天空。他好像正在走神,从周围的气氛里“间离”了出去。小张便有点儿讪讪的,对安小男说了句“多喝点儿”,然后就挺着肚子找她那帮女伴去了。

我拍了拍安小男的肩膀,换上了诚恳而体贴的口吻:“谢谢啊——看到你能越过越好,我也很高兴。”

但这时,安小男却舔了舔嘴唇,说出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我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