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期冀

识汝非人 有匪二君子 1676 字 1个月前

“那倒是朕的不是,白白曲解了你们的一番好意。”独孤晋说着,伸手到孟霁云的跟前来。霁云愣了一下,堪堪抬头朝着他望过去。独孤晋脸上微微带着一丝笑意,道:“怎么还在地上跪着?起来罢,出去命人将你带到景梨宫去,小蛮就请你到烦心。她若是好了,朕必定不会薄待你。知道了?”

孟霁云心里是一阵酸,一阵苦,一阵甜来一阵涩。她要靠着笼络讨好自己厌恶的那个女子,要靠着和自己敌对的那个女子才能留在自己心仪的男子身旁,这对于孟霁云来说,已是天大一桩屈辱和怨恨。可脸上却不能够表现出丝毫的委屈和不甘来,还要垂下头去,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谢过了眼前这人的恩德,缓缓的推门出去。

她已是无法再去顾念到还留在书房中的赵濯江了,诚然,这赵濯江也用不着她顾及。待那门关上,独孤晋便道:“你也勿需再在地上跪着了,起来说话罢。”

赵濯江便依言起身,两手垂着,立在独孤晋的跟前,将他一应所做的事情都一一禀报过来。先说道:“药方臣已给了孟大小姐,但唯恐她从中做什么手脚,这里,还是得陛下......”他说着,把手上的一张方子递了过去。原来是赵濯江唯恐孟霁云心有不甘,不但不能够按照两个人说好的去办,反而会从中作梗,令卫小蛮的伤情更加严重。所以和独孤晋商量了之后,两人是做了一个万全之策。既让孟霁云借着赵濯江的这个方子去煎药,照顾卫小蛮,在之后,又有独孤晋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将药煎上两份,最后才由那准确无误的一碗汤药叫卫小蛮服下。在这样前有狼后有虎,谁也不知道黑暗之中藏着几只利爪的情况下,也唯有彼此都谨慎一些才能够叫自己少踏入几个陷阱。

独孤晋收了药方,望着赵濯江欲言又止的模样,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待你到了北疆之后,恐怕中间书信要遭人动起手脚来,你我反倒不好联络。只能凭着对彼此的一份信任了。因此,你在此时对朕有什么不满,又或者是不放心,一气说个明白,倒也能彼此坦坦荡荡的放开了手去办事情。”

独孤晋肯这样跟他说话,可见是非常信任他的了。他们两人虽因为卫小蛮的关系,似乎总也有些龃龉,可是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总还是从前那样,愿意,且是不容怀疑的会站在一条线上的。独孤晋心中想要保住的九州江山,皇室荣耀,是延续百年的独孤氏光荣,而在赵濯江心中,同样也是想要保九州江山太平,履行百年来他们赵家对独孤氏的承诺。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没有任何分歧的。这一遭他往北疆去,名义上独孤晋因男女之情迁怒于他,实在却是为了可以做出一个陷阱来,让赵濯浦也跳入其中。若是这个敌人换做是旁人,可能赵濯江是一句话也没有,该往哪里去,立即也就往哪里去了,可是如今将要面对的这一个人,却是母亲思念了多年,即便到了临终的时候也念念不忘的,自己那从未有见过面的兄长。他虽然不仁义,可是在赵濯江的心中,还是挂念两分。

他道:“赵濯浦虽是罪恶滔天,可终究是臣的兄长,倘若到了最后,他......”赵濯江不能够将那一个字亲口说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臣恳请陛下能够让臣将他的尸首带回去,归葬在赵家的祖坟之中。也算是了却了我母亲的一桩心事。可假若我技不如人,却是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倒要求陛下,勿命人替臣收尸,只让臣长埋于天地间。我这副身躯本就不再是属于赵家子孙,无论是留存在哪里,都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独孤晋望着他,又哪里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呢?独孤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情你皆不必担心,朕自有主张。且说你还有什么人想要见,还有什么话想要交代,都和朕一齐说了。道今时今日,朕必定会圆你这个念想。”

赵濯江垂着头想了想,倒的确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是想要见的,还有那一两句话是想要和谁说的。可是到了最后,他却只是摇摇头,朝着独孤晋露出一个极浅淡的微笑道:“不必了罢。臣若能够顺利归来,这话,这人,留着到了那时再见,那时再说。假若臣不能够安然归来的话,不管是什么人,不如不见,无论是什么话,不如不说。皆留存在臣这里,倒好得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倒像是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纠葛和隔阂都一齐消除了个遍似的。又回到了从前可恣意交谈的地步。虽他已是独孤晋,虽他不单单是眼下的赵濯江。这一分熟悉和陌生,让独孤晋对赵濯江生出几分不舍来,自己身旁的人本就不多,赵濯江虽也有向着独孤修的意思,却从来没有违逆过自己的意思。当初他令他在马登坡杀了独孤修,赵濯江虽心中不忍,可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要说这朝中有谁是对独孤氏绝对忠心耿耿,除了萧律便只有眼前的这一个赵濯江了。萧律是到底已经年迈,而赵濯江......

今夜夜色倒还算不错,漫天的星子,不似前两日,凄风苦雨。赵濯江已远走出去几步,周边的侍卫宫人都被独孤晋给遣了开去。这时,廊上安静得,只听到树叶偶尔一声两声舒展的声音。独孤晋望着赵濯江那萧索的身影,忽问道:“她这两日安静得不少,看样子,恐怕也是要临盆到了,你可要在临走前去看她一看?也算是朕给你的恩德。”

赵濯江走在前面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回过身来,两手拱着,朝独孤晋拜了一拜道:“微臣谢过陛下洪恩。可微臣与她早已缘尽,不说如今,便是从前也不该再见的。微臣只求,她若有那个功德在身,便好好的活下去罢。若不能够,祈求她托身能够往一个寻常人家去,不必再托身在富贵人家,累得一身皆是苦痛。微臣还能还报,便去还报于她,不能,则.......”他说到这里不能够再说下去,目光暗暗一垂,又是朝着独孤晋拜了拜,便掉转身离去了。

忽听得一声响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样好的天色,这样好的满天繁星,忽然却响起这样的一阵响雷来。独孤晋朝着那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忽的一惊,忙起身朝着景梨宫去。身旁有侍卫太监跟过来,可他脚下步子又快又急,能有几个人追得上他?须臾,他便到了景梨宫,撩起袍角,急匆匆朝着里面走。本宫中的宫人们见着时辰不早,也一个个预备要去歇息了,见到独孤晋忽然的又过来,个个不敢怠慢,连忙又起来接驾迎候。那独孤晋却并不眼前的一帮人放在眼中,直朝着卫小蛮所在的宫殿,急匆匆冲了进去。

那房中燃着特制的熏香,修身养性,气味甚好。他一走进来,便感到紧绷的精神得到了一丝放松,放缓了脚步,他挥手令身后跟着人都退了下去,自己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朝着里面走过来。甚至是连呼吸也放慢了几分,实在是怕一丁点儿的动静就要将床上的人吵醒,而实在的,他心里却又是想要故意闹出些声音来,好叫她从熟睡之中醒转过来。她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叫他心里等着焦灼难耐,眼见着她脸庞一日比一日的消瘦,偏他还要在赵濯浦等人面前做出些无所谓,不过因着她的相貌而倾心于她的孟浪之色来,更加叫他煎熬得很。

刚刚那一阵响雷,他是又惊又喜,带了慢慢的期望。他素来是知道她很有些本事的,即便中了赵濯浦的计谋,一时不能够痊愈醒过来,可依照她的本事,许是有另外的自我疗伤的法门呢?他们修道之人总是有一些旁人所不知的,自己的本事。虽然多少人和他说了,她的伤情不是那样容易可以痊愈的,可他总还是带着些痴人说梦般的期冀啊!这时走到跟前来,眼见着她仍旧和从前一样,呼吸平缓,安静得像是刚刚才睡着一般。独孤晋刚刚才腾升出来的一丝欢喜,就像是才冒出一丝火光的烛台,立即就叫一盆冷水浇落下来,淋了个透心凉。

他握了她一只冰凉的手,凉得心尖也在打颤。不禁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就着烛火仔细将她的眉眼看清楚,心中剧痛更甚。若不是因顾及这九州千万百姓,他已是立即就着人将那赵濯浦碎尸万段。便有法术又如何?还能抵得过光亮锋利的刀刃么?他有的是法子,叫他死上千万次,叫他今生今世不得翻身!轻轻抚着这瓷白如玉的面庞,独孤晋叹了一声,即便是坐到了帝皇的位置,却还是有那样多的无可奈何啊!

他不禁要起身,还未动身,他捏着她那只冰凉小手的指尖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像是勾住了他的小指。独孤晋心中一动,立即回身垂首去望,她虚弱的睁着一双眼睛,正准确无误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