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老师提醒道:“宋琛九段的棋形很完美,但你们有注意到陈默的棋形是什么样子吗?”
“陈默……”
路路迟疑了下,试探性说道:“黑子好像没有棋形。”
“不,黑子是有棋形的,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吴予却是摇了摇头,给出了不同的看法:“黑子的棋形在于,它在前期布局阶段,完美的限制了白子九成以上的可能性,将白子翻盘的可能性一步步缩小……黑子看似在前期不占优势,但实际上,白子在布局阶段形成的整个棋形,全都是在黑子的压制下形成的,这也就意味着……”
剩下的话,她没说,而是冲着路路挑了挑眉。
路路:“……”
她起初有点懵,随后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居然是想考一考自己……差点就给她气笑了。
“这也就意味着,白子在进入中盘绞杀的时候,它的整个棋形,都已经被塑造成了黑子想要的形状,然后……以这样的状态进入中盘阶段,白子的每一步,都会在黑子的计算之内,哪怕每一步都是妙手,最终也必然会走向失败,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性。”
路路说着,忍不住摇头,有些无力的倚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叹气道:“太可怕了,太残忍了……这就是凌迟啊。”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棋手感到绝望的事情了。
明明自己的每一手棋都没有问题,所谓的俗手本手妙手……自己每一手都是妙手,可最终,还是连一丝丝赢的可能性都看不到,就好像……自己兢兢业业的学棋十几年、把所有的经验和理论、理解全部用上去,拼尽全力,豁出命的去下棋,最终也只能让自己自己死的晚一点——仅此而已!
尤其是到了宋琛九段这个地步,他其实是能计算出胜率的,而当他咬着牙继续下这盘棋的时候……他只能拼尽全力,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棋走向死亡。
或许——
当初输给樱花国棋圣铃木沙树,都没有现在这盘棋来的绝望。
忽的,坐直了身子,看着镜头里还在艰难下棋的宋琛九段,以及对面那个……不到两秒钟就能完成落子的可怕对手,路路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让三子击败棋道宗师,以近乎降维打击的方式无情碾压‘强九段’的宋琛……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棋手能战胜陈默吗?他已经不是人了,称一声‘神’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
路路扭头看向徐清老师,问道:“徐老师,您见多识广,您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棋手能打败他吗?”
“……我不知道。”
徐清老师沉默片刻,摇摇头:“这已经超出了我对围棋的理解能力,但这个世界很大、人类的未来也有着无限的可能,所以……或许在遥远的未来,还有更厉害的棋手能战胜他吧。”
说的直白一点。
就连徐清老师自己都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棋手能战胜陈默,他仿佛已经到了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新高度。
“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对职业围棋不感兴趣了。”
路路低声说道:“就跟当初的老师一样,当他没有对手、也看不到继续向上的可能时,所有的热情、热爱,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围棋,终究是两个人的游戏。
……
棋室里。
下棋近两个小时的宋琛,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鼻子上满是汗水,他皱着眉头看向棋盘,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此刻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凝重和压抑,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迟疑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落子。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自从成为九段棋手之后,哪怕是樱花国棋圣铃木沙树,甚至是自己的老师、一代宗师吴镇山,都无法带给他这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这家伙……还是人吗?
为什么他的计算能力会可怕到这种地步?
宋琛知道,自己的棋力应当是不如陈默的。
因为这是老师说的话。
老师很少会用笃定的语气说什么事情,他总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但提到陈默的时候,他却很笃定的说:“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棋手能战胜陈默,哪怕是想要接近他,都无比困难……”
而这,也是让宋琛为之好奇的原因。
他很想见一见这位就连自家老师都自愧不如的神秘棋手,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棋,能让老师那种传奇人物都将其奉之为神。
现在,他见识到了。
“这不是我能战胜的对手,他与我对弈,就宛如老叟戏顽童,这样的棋,我一辈子都下不出来……”
宋琛心里蹦出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在陈默的棋面前,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自信心,正在摇摇欲坠。
“琛哥——”
对面的陈默抬头看着他,关切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没…还好。”
宋琛一怔,然后摇摇头,他注视着棋盘许久,有过犹豫、有过挣扎,最终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手里温热的棋子放下,轻声说道:“我输了。”
“承让!”
陈默微微一笑,颇有些波澜不惊的姿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可怕的棋。”
在认输之后,宋琛的心态似乎也变得坦然了许多,他不再计较自己九段棋手的偶像包袱,坦诚的说道:“陈默,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棋手,在你面前,哪怕是……哪怕是铃木沙树,都宛如初学者般不堪一击。”
他本来想说的是自家老师。
但——
身为徒弟,他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家老师的棋,因此,就提到了铃木沙树。
樱花国那位天才棋圣,虽然棋力也很强,但宋琛总觉得,他跟自家老师相比,还是差点意思的。
嗯……当然也可能是审美滤镜的缘故。
而且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那位棋圣正值鼎盛时期,而自家老师却逐渐年迈,正所谓此消彼长……还真不好说。
“琛哥您太客气了。”
陈默继续笑着客套。
他下意识想说,自己就是随便耍耍而已……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总觉得这话太侮辱人了,容易把面前这位给气到内伤。
“陈默,我总算知道老师为什么如此认可你的棋了。”
宋琛笑了笑,似乎是松了口气一样,说道:“有你在,夏国围棋在世界棋坛上总算是能保住几分颜面了。”
随着吴老先生、徐清老师等一批老牌顶尖棋手退役,夏国围棋界能拿得出手的顶尖棋手已经很少了。
宋琛算一个,徐舟、张晓虽然略微差了点意思,但也能算上……毕竟,除了他俩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像样的在役棋手了。
路路倒是给夏国围棋争了点光,虽说棋力不到九段,但好歹也是世界赛女子组冠军,名气不弱。
“我只是个过客,不可能一直留在职业棋坛。”
陈默摇摇头:“我大概率只会参加这一届,以后未必会继续参加。”
他并不想当夏国棋坛的救世主。
更确切的说,他也当不了这个救世主。
不单单是因为外挂,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再让吴老先生的‘悲剧’重演。
当年就是因为吴老先生的实力太强,以一己之力镇压整个世界棋坛,导致夏国棋手们失去了动力,结果在吴老先生退役之后,被诸多外国选手借机翻盘,导致夏国围棋险些连世界前十都保不住……
陈默心想,如果自己仗着AlphaGo和拔罐王先生等顶级棋手的棋力在世界棋坛耀武扬威,那等到自己退役的时候,温室长大的新生代棋手们,还能跟外国棋手抗衡吗?
“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成为职业棋手。”
陈默摇摇头,很坦诚的说道:“我之所以答应打职业,一方面是因为缺钱,另一方面则是……小予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儿,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又忐忑又辛苦,所以我就想着过去陪陪她,给她壮胆。”
“呃……”
宋琛愣了下,迟疑片刻,说道:“老弟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夏国会派遣一整个围棋队,而不是她一个人打比赛呢?”
“没什么区别的,主要是没有熟人。”
陈默解释道:“没有熟人结伴的话,小予会紧张的。”
“嗯,懂了。”
宋琛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他明白了,自家小师妹不算人。
……
两人在棋室里聊了许久。
说起来也蛮神奇的,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聊得非常投缘。
陈默不禁想到了路路。
路路对这位大师兄的印象一般,就是因为宋琛跟徐舟关系不错,而徐舟……那可是路路眼里的大坑比,任何跟徐舟关系好的人,路路都看不顺眼。
恨屋及乌了属于是。
想到这里,陈默好奇的问了句:“琛哥,听说你跟徐舟关系不错?”
“呃……”
宋琛脸上的笑容一僵,似乎明白了什么:“是路路说的吧?”
陈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可不会出卖自家的金主大大,平均一天五六万的收入,还不用纳税,天底下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好事儿?
“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琛搓了搓脸,无奈的解释道:“徐舟这个人吧……人不坏,就是没什么责任心、扛不住事儿,他要是老老实实当个参赛棋手,啥事儿都没有,偏偏他固执的想要带队,结果呢?我们都看到了,他肩负不起队长该承担的责任,当初网暴那个事儿,他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又懦弱,又蠢。”
这个评价,让陈默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宋琛跟徐舟的关系有多铁呢,但听宋琛这意思,似乎不尽然?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徐舟这种人了,跟他的关系能好到哪儿去?”
宋琛叹气道:“但那能怎么办呢,围棋界拢共就那么点儿,高段位的棋手更是少之又少,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又没得罪我,又不是品行不端、道德败坏,我总不能一见面就给他摆脸色吧?真要是摆脸色,那上面那些领导又得教育我了,又得跟我说什么不要搞派系争斗……你是不知道,上面那群领导一个比一个烦,屁大点事儿就给你上纲上线。”
他的自述,听起来似乎很有苦衷的样子。
听起来很坦诚,但陈默并不会完全相信就是了。
“路路对我不满意,无非就是因为,在她跟徐舟闹到不愉快的时候,我表现的太中立了,没有站在她那边……就因为这个事儿,她记恨了我足足三年呢。”
宋琛一开口就忍不住诉苦了。
最后他还问陈默:“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他可能是想博得陈默的认同,但——
“如果换做是我,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逼的徐舟自行退役。”
陈默淡淡说道:“他不退役,我就打到他退役,一次次的针对他,直到他扛不住为止……一个什么责任都不能抗,任由两个女孩子受欺负的蠢货,我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有脸继续下棋的,还竞争今年的带队资格呢,他哪来的脸争这个资格?”
宋琛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觉得路路做的没错,她跟小予受了委屈,凭什么要息事宁人?你身为她的师兄,不但没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撑腰,还为了所谓的和气,跟徐舟保持表面上的往来,这本就是在打她的脸了。”
陈默继续说道:“她肯认你这个大师兄,纯粹是看在吴老先生的面子上,不想搞师门内斗,让吴老先生面上无光,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