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予扭头看向他，一言不发。

她的棋力如何，陈默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跟他下棋这么久，除了偶尔下假棋之外，她一次都没赢过……这也能叫厉害？还恐怖如斯呢，她在网上搜过了，都没有这个成语……

最终——

陈默实在难以回绝短发女生的对弈邀请，无奈之下，他只好朝着吴予发出求援的目光。

“还是先来后到吧。”

吴予很无奈，但也只好开口帮忙解围：“要不然这样，我跟他先下一盘，你们先观看，之后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复盘。”

大家纷纷点头答应，小师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

围棋馆的公开棋室里。

陈默和吴予面对面落座，按照围棋礼仪向对方鞠躬示意，然后猜先。

吴予抓着两颗白色棋子放在棋桌上，陈默摊开手，是两颗黑色棋子。

——按照围棋规则，这一盘是吴予执黑，陈默执白，黑子先行。

“怎么是小师姐‘猜先’啊？”

在旁边不远处，有人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大家扭头看了看彼此，虽然都没说话，但也均是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按照围棋规则，段位高者握子，段位低者猜先。

吴予身为弛聘赛场多年的职业棋手，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失误’才对啊……

而如果这不是失误的话，那就只能是……

大家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把心思放在面前的棋盘上，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陈默吴予下的是‘快棋’，并非传统的围棋规则，所以并不会出现一盘棋下几个小时的煎熬状况。

约莫半个小时——

陈默初段VS吴予六段，吴予弃子认输，陈默中盘胜！

此时此刻，周围观战的众人都说不出话了，怔怔的看着面前已经分出胜负的棋盘。

在这盘棋开始之前，他们都觉得这应该是一场完美而又华丽的指导棋，嗯……事实也正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确实是完美而又华丽，只不过区别在于，他们搞错了‘指导者’与‘被指导者’的身份。

“现在开始复盘吗？”

陈默抬头询问。

“好。”

吴予点点头。

随后，他们就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复盘期间，陈默接连指出各自棋形中的优劣、以及自己隐藏极深却并没有被察觉到的杀招。

“刚刚从‘布局’转‘中盘’的时候，有一个‘劫’，你当时应该毫不犹豫的打上来才对，打完直接开始‘征’，这样的话，我在这一块儿的布局就被废掉了大半，然后我就只能从角星的位置重新发力，这样的话，你至少有机会能撑到官子，增加胜率……”

陈默指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形，淡淡说道：“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下棋之前就让自己背负了很大的压力，所以遇到能冲杀的机会时，不敢直接打上去，害怕被对方‘征’掉……通常情况下，遇到这种棋局时，最好的方法就只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留退路，方能存一线生机！”

遇到比自己强的对手时，不能畏缩，因为恐惧者必败，只有舍弃一切，向死而生，才能博取一线生机。

“唔……”

吴予低头看着棋盘里被陈默指出来的部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好了，咱们先收拾一下吧。”

陈默见她记住了，于是笑了笑，开始收拾棋子。

他一边收拾，一边抬头看向此刻正站在吴予身后围观的短发女生，笑了笑：“刚刚好像是你特别热情的邀请我下棋对吧？要来一盘吗？”

“不不不！！！”

短发女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摆摆手：“那个，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先去忙了。”

说罢，她低着头，快步离开。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刚刚陈默和吴予的那盘棋，外行人可能还看不明白，但她这种职业棋手却能看出其中的大恐怖，尤其是当陈默开始讲解刚刚棋局中的一处处杀招时，她就有种感觉……如果刚刚跟陈默对弈的是自己，那自己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完全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弈，差距之大，就像是职业棋手与刚刚开始学棋的小学生。

“你们呢？有谁要来一盘吗？”

陈默又看向大家，笑呵呵的说道：“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想要跟大家请教呢。”

众多棋手：“……”

怕了怕了，您就当我们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

在复盘结束后，陈默和吴予离开了公开棋室。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众多年轻的棋手们则是开始讨论起了刚刚的棋局。

“太完美了，真的是太完美了，除了‘完美’这两个字以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强大而又华丽！完美的攻势与防御！”

“不，几乎看不到防御的，他仿佛从落下第一颗子就开始了拼杀，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气势，不给对方留一丝活路！”

“以往我一直以为，厚重的棋风才是围棋集大成者的体现，但现在才发觉，原来轻灵的棋风也可以完美到无可匹敌的地步。”

“厚重也好，轻灵也罢，都是集大成者的体现。”

“布局完美、中盘完美、官子……靠！小师姐这么厉害的六段棋手，在他面前连‘收官’都做不到！”

“太可怕了，如果换做是我上场的话……估计我连下棋的手都得打哆嗦。”

“他的计算力太可怕了，而且我完全看不懂他究竟是哪一派的棋路，完全陌生啊，换做我的话，估计刚一进入‘中盘’就得被打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等会儿……你们不觉得他的棋风，有一点眼熟吗？”

此话一出——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顿时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借口离开的短发女生。

“我只是去上个洗手间而已，又不是真的回家了。”

短发女生撇撇嘴。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很古怪，您那是‘上个洗手间而已’吗？您分明是害怕被当场打崩心态呀！

不过，这并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陈默的棋风究竟哪一点眼熟？他究竟属于何门何派？

“还记得前不久的时候，徐清老师的那盘网络对弈吗？”

短发女生也不吊他们的胃口，直接说出答案。

徐清老师的网络对弈？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当他们反应过来时，顿时倒吸凉气。

“那个在围棋网上就出现过一次的神秘高手，居然是他？”

“就是那个ID叫‘随便下着玩’的神秘九段棋手吗？我的天，我居然亲眼见到了这号人物！”

“我刚刚还邀请他‘切磋’一盘呢……”

“哈哈哈哈哈，切磋这俩字你也好意思说出口？那是切磋吗？不用下棋我都能猜出来，那绝对是单方面的碾压！”

众人说说笑笑。

而当猜到陈默就是‘随便下着玩’的时候，他们对于‘小师姐再次惨败’这件事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毕竟——

就在前不久的网络对弈上，就连在世界棋坛颇负盛名的八段棋手‘徐清’都败在了对方的手里。

连徐清老师都被全程压制到胜率归零，更何况是‘区区六段’的吴予呢？

“哦对了，我刚想起来一个事儿。”

短发女生忽然说道：“刚刚他说什么来着？他要参加魔都职业初段赛？那也就是说，咱们还真有可能在棋桌前遇到他。”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死寂。

以陈默表现出来的强大棋力，妥妥的九段无疑，世界棋坛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这种人……参加初段赛？

“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一下……我现在申请退赛的话，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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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陈默和吴予边走边聊。

“其实我刚刚有想过让你几步的，或者是干脆让你赢，维护你在师弟师妹们面前的师姐形象，但又觉得，你这种性格纯粹、热爱围棋的人，应该并不喜欢这种虚假的人情世故。”

陈默轻声说道。

“陈默，你确实蛮懂我的。”

吴予扭头看向陈默，认真回应。

如果换做是一个单纯宠爱她的人，或许为了照顾她在围棋馆众多熟人和晚辈面前的面子，就会故意输给她。

但陈默却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不光宠爱着她，更懂得尊重她。

“我最近渐渐开始懂你了，所以，我其实更懂得……你内心真正渴望着什么。”

陈默笑了笑，抬头看向紧闭的棋室，上面挂着一个‘下棋中，请勿打扰’的木牌，这木牌做的很大，而且是暗红色的粗重字体，似乎是生怕旁人看不到一样。

“小予，一会儿见到路路，态度好点吧，主动跟她打个招呼。”

陈默扭头看向她，轻声说道。

“我……”

吴予心虚的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小声询问：“你是不是都猜到了？”

“猜到什么？”

陈默耸耸肩，懒洋洋的说道：“猜到你其实很舍不得路路、很想跟路路缓和关系、但又怕我会生气吗？”

“唔……”

小姑娘没吭声。

“小予，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和冲动，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还跟你说过，你不应该因此跟路路闹得这么不愉快、你们十几年的感情很不容易，如果真的决裂了，很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对你这么好的好闺蜜了……”

陈默淡淡说道：“关于路路的事情，我劝过你很多次，可你一次都没听进去过，你始终觉得，如果你们缓和关系的话，我会不高兴、会对你心生芥蒂……我在你心里，心胸就这么狭窄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予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这样想的，随后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说道：“好吧，心胸狭窄的是我。”

提到‘心胸’这俩字，明明指的是为人处世的胸襟，但陈默却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小姑娘的胸口，嗯……就挺好的。

“你不要总是担心这些没发生过的事情，没什么意义的。”

陈默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然后认真说道：“你想跟她缓和关系，那就去缓和呗，好好说话，别仗着她宠爱你、就把她的宠爱看做是理所应当……实在不行就道个歉。”

“我……”

小姑娘张了张嘴，她很想说，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呀？

但最后，在陈默的眼神注视下，她还是委屈巴巴的低下头，小声嘀咕：“好吧。”

就在这时——

棋室的房间门打开了。

陈默和吴予同时抬头看去，就看到徐清老师率先走了出来，而后，则是比徐清老师还要高很多的短发女生——路路！

就在陈默和吴予看到两人的时候，徐清和路路也同时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路路目光平静的扫了一眼陈默和吴予，然后就收回目光，表现的非常淡然。

“老师好！”

“徐老师中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