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靖康元年,金兵围汴京,夏人趁机入寇杏子堡,边境告警。那刘光世因伐辽失利,贬官三级。后因平定张迪之乱,官复原职。种师中因此遣刘光世、朱光祖引兵去救杏子堡。朱光祖征辽时,便已晓得刘光世之名,本料其不过是个下流,无甚本事。不想那刘光世使个诈败计,与朱光祖设下埋伏,大破夏兵,解了夏人之围,朱光祖自此对刘光世刮目相看。那刘光世虽玩世不恭,却生性豪爽,喜交绿林中人,敬服朱光祖人品武艺。一来二去,两个竟甚投契。遂同在杏子堡挖沟筑垒,防御夏兵。
谁料好景不长,金兵围太原,军情紧急,种师中引兵救援。未过数月,朱光祖竟闻杀熊岭噩耗,心中悲恸。适金兵再攻汴京,朝廷传檄诸路勤王。刘光世遂与朱光祖商议,引兵赴京。不料半路又接朝廷诏书,止勤王兵入京。刘光世见朝廷朝令夕改,料东京难守,遂经陕州,绕道趋虢。及至尉氏县,接得大元帅府令,遂转道济州拜谒康王,故而到此。
回说当日朱光祖见了仇人辛从忠,手握钢鞭,怒目而视。刘光世见辛从忠亦面露愠色,不解其故,只得堆下笑脸,先去见康王。康王大喜,命刘光世为五军都提举,随大军同赴应天府。当日大军到了单州,各部扎营,辛从忠来寻刘光世,刘光世道:“将军何事?”辛从忠道:“今日我见贵军一将,乃是昔年梁山泊大盗朱仝之子,总管知否?”刘光世道:“我已知晓。”辛从忠道:“此等盗贼余党,总管怎可置于身边重用。何不将其交与在下,依法 论处。”刘光世笑道:“那朱仝虽是大盗,然其子已投军为将,岂可再以盗贼视之?”辛从忠不悦道:“总管怕是养虎遗患,若康王得知,当如何?”刘光世正色道:“朱光祖乃我手足兄弟,同生共死。如今康王麾下,除官军外,多有忠义豪杰来投,何必大惊小怪?”正说间,忽见朱光祖闯入帐中,揪住辛从忠便打。刘光世急忙上前,拆解开来。朱光祖骂道:“狗贼,当年不曾摔死你,看今日小爷扒了你的皮!”辛从忠骂道:“你这贼骨头,不怕你走到天上去!”一边说,一边骂出营去了。
朱光祖怒气未消,众人都来相劝。刘光世问起原委,朱光祖将那年盐山的事说了一遍,便要去康王处辩驳,刘光世笑道:“我道是甚么事,不劳贤弟,此事尽包在愚兄身上。”当时安抚朱光祖,自去见康王,说知备细。次日,那辛从忠果向康王告发。不料刘光世先已吹了风,因此康王不以为意,既往不咎。辛从忠见说,心中不满,亦无可奈何,只得暂罢。
再说康王在单州住了一日,车驾起行。经虞城县,到了应天府。大小官员早已恭候,那张应雷亦在数内。居数日,张邦昌亦到,伏地恸哭请死,康王慰抚一番。又过数日,有司于应天府门筑坛,备齐法驾仪仗,车乘舆服亦备,群臣劝进者益众。五月一日,康王登坛受命,遥谢二帝,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是为宋高宗。随即封赏臣僚,以李纲为相,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宗泽为东京留守,其余百官,按阶封赏。有人上奏,谏言起复十节度,为国效力。不料那汪伯彦、黄潜善进谗道:那十节度已是背时的人了,招之何益,高宗遂罢其议。便设御营使司,统前后左右中五军,称御营五军,节制诸路军马。以刘光世提举御营使司一行事务,朱光祖亦授统制之职。那辛从忠、张应雷等虽咬牙切齿价恨,亦无可如何。看官牢记,朱光祖自此便在刘光世麾下,按下慢表。
且说卢俊义、云天彪等同佐信王,两河响震。庆源府金将韩庆和,几番引兵侵伐,皆大败亏输。赵邦杰、马扩等深知孤山难以久守,连次分投下山,打破了赞皇县、高邑县、宁晋县;又渡过济水,破了临城县、柏乡县、隆平县;又攻破了真定府元氏县、邢州尧山县。那封龙山、赞皇山、干言山各处忠义民兵,遂与五马山连成一片,各地抗金声势,日盛一日。韩庆和龟缩城中,再不敢出,只得告急于太原府、真定府、冀州等处,请兵来援。众豪杰商议打破庆源府,便立信王为帝。
不想到了五月,康王登基之信传到五马山。众人闻知,不免心惊。那日赵邦杰、马扩集众议事,云天彪道:“如今康王即位,我等再立信王,已然不妥。”刘慧娘道:“此事尚可从长计议,近闻那韩庆和请太原、真定、冀州等处金兵来援。若合兵来犯,其害不浅。”黄涟道:“各处忠义民兵虽有十余万众,然各自为战,缓急难救。我等兵马不过两万余人,若困守此山,势难长久。为今之计,须遣人南下,往新朝廷求援,请派兵接应,方可破局。”众人称是。
当日商议南下求援之事,马扩对卢俊义、云天彪道:“事不宜迟,铁壁、朝天二寨,各遣一人,随我同去。”言犹未了,只见徐翎道:“此去须过东京,我沿途较熟,便算我一个。”卢俊义点头。云龙见马扩、徐翎都去,便对云天彪、刘广道:“既然如此,我便同去。”刘广道:“那赵构乃无君无父之人,怎可信他。此行无益,你不准去。”云龙见泰山如此说,不好反驳。云天彪对马扩道:“我等当初未投康王,如今去也是尴尬,不去也罢。”马扩见说,遂与徐翎准备启程。
次日天明,马扩、徐翎打点停当,带了三五个伴当,大众同送下山。信王执马扩之手,欷嘘流涕道:“将军此去,欲直达天颜,恐有奸臣贼子从中作梗。可先到东京去见宗元帅,此人忠肝义胆,一身正气。本王已写下书信、奏疏各一封,可将书信转交宗元帅,请其相助面圣。”卢俊义也道:“惟公至忠,无以家属为念,勉力此行!”马扩洒泪应了。朱奇儿对徐翎道:“兄弟,此去千里之遥,万分艰险,务必保重。愚兄无甚物相赠,有二诗相送。”遂口占二律道:
“全赵收燕致太平,朔方寸土比千金。羶胡一扫銮舆返,若个豪杰肯用心。
遣弟直往面圣颜,一奏临朝莫避难。多少焦苗待霖雨,盼归只在月旬间。”
徐翎道:“哥哥放心,小弟定当竭力而为。”当日马扩、徐翎引了伴当,洒泪辞别,取路投南去了。
马扩、徐翎离了五马山,望东京进发。时兵戈方炽,道路梗阻。马扩等只得避开大路,沿山僻小径而行。沿途所过山水寨及险要之处,多有忠义民兵据守。马扩、徐翎等每过一处,便造访其寨,告知信王请兵之意,相约同效忠义。那些忠义首领皆踊跃忻从,马扩将首领姓名一一记在衣襟之上,允诺面圣后,请新天子授官。众首领大喜,皆设宴款待,礼送下山,不必细表。
马扩等一行走了半月之上,看看将近黄河。那日来到一个去处,只见高山险峻,异常陡峭。马扩等来到山下,忽听鸣锣鼓响,一条大汉拈条朴刀当先,身后众多小卒围拢来。细看时,皆面有刺字。马扩上前道:“且莫动手,我等乃是五马山信王麾下。你等首领是何人,可来一见?”那汉笑道:“管你甚么新王旧王,便是十殿阎王从此过,也要留下买路钱。”徐翎见说,心头怒起,喝道:“那里来的撮鸟,我不来寻你要过山礼,你倒来问我要买路钱。正是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仗手中钩镰枪,直取那汉。那汉见他来的凶,急忙挺刀迎住。斗过十合之上,那汉只办得架隔遮拦,肚里方叫得苦。
马扩恐徐翎伤了那汉,忙止住道:“徐贤侄且住手,我有话说。”徐翎见说,便跳出圈子。那汉斗出一身臭汗,那敢再上前,忙问道:“对面那后生,看你年纪虽小,倒恁地了得,且报上名来。”马扩道:“这位公子便是东京金枪手徐宁之子徐翎,适才冲撞,还望勿怪。不知好汉是何人?”那汉笑道:“怪道如此了得,原来是名门之后。小人焦文通,乃是河北招抚司都统制王彦帐下将官。因率部抗金,转战至此,我等面上皆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故又号八字军。”马扩、徐翎见说,心中大喜,当时相见。
焦文通既知马扩、徐翎身份,便相邀同上山寨。当日先遣小校入去通报,众人随后上山。马扩、徐翎等看时,只见一座雄关,凿着“天井关”三个大字。关前摆着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檑木炮石。进得关来,两边夹道旁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到寨门。徐翎看见四面高山,团团围定,中间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失惊道:“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事,此地与那梁山泊宛子城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一般。”焦文通道:“此地名唤碗子城山,是太行山南麓最险峻去处,南去五十里便是怀州。羊肠所经,太行绝顶。群山回匝,道路险仄。易守难攻,乃天赐之险。山上有一古城,亦名碗子城关。其城甚小,形若铁瓮,故有此名。昔太祖武德皇帝征李筠时,曾过此地,山多石不可行。太祖于马上先负数石,群臣六军皆负之,平为大道。故至今日,山上犹多巨石。”
当时说说谈谈,不觉早到正厅前。只见王彦引三人出厅相迎,彼此讲礼罢,马扩说起备细,王彦笑道:“前番已接得信王檄文,我等在此日夜盼望。今日相逢,三生有幸。”又指着身后三人道:“这三位义士乃是傅选、孟德、刘泽,与焦文通新近来投,同心抗金。”马扩、徐翎一一施礼,众人慌忙还礼。马扩道:“今日见此地险峻,将军麾下兵马雄壮,真乃劲旅。”王彦道:“如今两河忠义民兵皆同仇敌忾,我前番已派人赴东京联络宗泽元帅。若得王师相助,出兵北伐,定可驱逐金贼。二位此行,望代转宗元帅早发援兵。”马扩道:“这个自然。”王彦大喜,教设下筵席,与马扩、徐翎接风,安排伴当同吃了饮食。众人畅谈,共商抗金大计,甚是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