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博亚读过那一期,那上面明确说明了这一异形种族的危险性,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它们居然能危险到这种地步。
俘虏他这样的大头兵就算了,就连阿斯塔特都能像那样被做成标本似的玩意?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开始对帝皇祈祷,希望他开开眼——他这种人死不死,倒没什么所谓,但他手底下那群好小伙最好是能离开,还有那群阿斯塔特.
他们的生命可比他有用的多,而且,他们也不曾不分青红皂白地在酒馆里打残一个和他们根本无关的人。
他们的灵魂是干净的。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想。
几分钟后,地狱猎犬第二十一团最著名的上尉愤怒地睁开眼睛,嚎叫着开始破坏他的房间。
他首先就挥拳把屁股底下的沙发给拆了,这东西软归软,却总让他觉得自己要陷进去了。
然后是那张巨大的床,他老早就看那些纱幔不满了,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挂在那儿看着让人浑身不适!
随后,他举着床腿冲进了浴室,大声嚷嚷着砸碎了浴缸和那些洗漱用品,又像个疯子一样将浴袍缠在身上,用水将自己淋湿,在地上四处打滚
很快,他的行为便引来了一阵脚步声。
于是巴尔博亚马上冲出一片狼藉的浴室,跑到他的牢房门口,用手抓住那些冷若冰霜的铁栏,开始尖叫着摇晃它。
脚步声逐渐接近,一个死灵站在他面前,呆板地前倾了身体。
“你有什么需求?”它问。
“我要你老妈!”巴尔博亚扯着嗓子回道。
他的侮辱可以让一些人勃然大怒,但对于这个异形而言似乎什么都不算,它只是僵硬地用那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你有什么需求?”
“我说过了,我要你老妈!”
死灵沉默了片刻,眼中绿光一闪,巴尔博亚面前的铁栏便突兀地落入地面,消失不见。它大步走入牢房之内,在白色的灯光中左右看了看,然后再次看向巴尔博亚。
“你有什么需求?”
上尉这次没再说任何事,他只是一跃而起,尝试着用手里的两根坚硬的实木床腿插入了这骷髅的眼眶里。他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有效果,但它没有反击,只是站在原地,抬手拔下床腿。
“你有什么需求?”木屑横飞,它如是询问。
巴尔博亚开始谨慎地绕着它走,那东西也始终移动着,保持着面朝他.
几秒钟后,当巴尔博亚背朝着牢房门口时,他猛地一把扯下了身上的浴巾,用力地一扔,使它挂在了死灵的头上,他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你有什么需求?”它在他身后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巴尔博亚没有回答,只是奔跑。如他所想的一样,这黑暗中果真冷得超乎寻常,他被水打湿的军装则加剧了这种寒意。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可他总归得做点什么.
他狂奔着跑过漆黑的走廊,沉闷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他跑得很快,也很稳,漫长的军旅生涯总归是给了他一些回报——在一刻不停地奔跑了整整十分钟后,他终于看见了一点微弱的光。
上尉瞪大眼睛,不但没停,甚至还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狂奔而去
两分钟后,一阵刺眼的光芒将他包裹,出现在他眼前的事物却令他毛骨悚然。他无法形容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因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巴尔博亚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只能想到仓库一词。
是的,仓库,一个充满了人类的仓库,而且非常大,大到足以让他失语。凡他入目所及,四处皆是人类。
有如他一样的士兵,站在被硬生生截出的山谷或河流里做埋伏状,神态专注,姿势也非常专业,可却一动不动;也有阿斯塔特,脚踩异形的尸骨,在废墟中和兽人近身作战,其中一个的链锯剑甚至都锯开了一头兽人的脖子,血液飞溅,被定格在空中。
那兽人的脸狰狞无比,似乎在咆哮,而那阿斯塔特毫无表情。他瞎了一只眼,少了一只手,右手却仍在发力。
巴尔博亚相信,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地方将他束缚住,恐怕那兽人早就身首异处。
看着这一切,上尉呆呆地张开嘴,四处张望,脚步却变得极为无力,忽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迷茫地望向天空,竟发现天上到处都是静止不动的炮艇或穿梭机
帝皇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无人回答,巴尔博亚只能咬着牙将自己撑起。他摇摇脑袋,抹去额头上的汗,哆嗦着嘴唇开始在这巨大而割裂的世界中行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他一会身处废墟,一会身处山谷,然后是沙漠或焦土,甚至还有他根本不敢踏入其中的死亡世界——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再也走不动路,疲惫地跪倒在地。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勇敢!顽强!”他称赞。“你的战斗意志实在惊人,上尉,我必须再次对你致以我的敬意。”
巴尔博亚慢慢地转过身,看见一个他才刚见过的死灵——那个自称为赞德瑞克的疯异形。
后者正低头看着他,和他在牢房里看见的那个死灵一样,毫无表情可言,他却总觉得对方在笑。
良久,他从地上爬起,握紧拳头摆在身前。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问。
赞德瑞克真的发出一阵大笑,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来到他面前,用右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刹那间,巴尔博亚感到天旋地转,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倒在了地上,可赞德瑞克又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甚至不忘为他整理军服的衣领。
“听我说,上尉,好士兵.”
他低声开口,声音严肃,与曾在宴会上表现出的那种疯狂截然不同。
“你现在所站着的地方名为索勒姆斯王朝,是我们种族中的一个叛逆者所拥有的国度。我们的历史非常漫长,远在你们甚至还只是猿猴的时代,我们就已经在银河里建立起自己的帝国了。”
“曾经,我们也如你们一样拥有肉身与灵魂,但现在一切都已逝去,只留下这具冰冷的铁骨——我们舍弃了一切,只为了能够活得更久。”
“我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但是,我们现在的确能活很久。几百万年,几千万年,任你随意挑选数字。如此漫长的生命,我们总归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为此,我们发展出了各种兴趣。而索勒姆斯王朝的主人,他所发展出的兴趣,便是收藏你们,或者说,收藏你们的历史。”
巴尔博亚张着嘴,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可能真的疯了,也可能是暂时患上了失语症。
赞德瑞克安慰似地拍拍他的后背,推着他向前走。
他比他高大许多,做起这个动作来却不显得轻蔑,反倒如同一位将军在和他看好的士兵交流。
“他做这件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据我所知,他至少在一万年前就开始做他的收藏了。”
“我们中有许多人都认为他的行为非常奇怪,但他从来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他是个很自我的人。而自我,往往也意味着专注。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大获成功。他开了个博物馆,你明白吗?博-物-馆——”
赞德瑞克用标准的高哥特语对上尉说道,并推着他继续向前走。
“——意思就是专门收藏、修复并存放某种地方的东西,而且有朝一日会开放给访客,以供人欣赏并学习这些藏品中珍贵的精神。当然,在我看来,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将这博物馆开放的打算,不过他现在也没得选了。”
“前几天,你大概也已经发现了,我的许多同族将你们从静滞力场中解放了出来,并把你们当奴隶一样拖来拖去.”
“我不喜欢这件事,以及后续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在践踏你们的尊严。对于一个苦苦挣扎的后辈种族而言,这样的侮辱是不合适的,甚至会让我们自己的尊严也被折损。”
“因此,我出面喊停了他们的行为,但对于你们这些被释放的人,我也不想让你们再回到静滞力场中去。在我看来,这样对你们来说很残忍,而且,我也想和你们沟通一二.”
他停下脚步,举起右手,指向巴尔博亚前方。
“好了,上尉,看那里。”
如他所言,上尉抬头凝望。他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了,足足好几秒钟后,那模糊的景物才变为真切的模样。
他就这样看见一处漆黑的、巨大的石碑,它很像是块墓碑,正立于一片纯白的石砖之上,其上有些扭曲的字符。
巴尔博亚起初还不能理解这些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越久,它们就越像他最熟悉的帝国文字.
数十秒后,字符终于扭曲成了一句他能够完全读懂的话。
【欢迎来到索勒姆斯博物馆人类分馆,此处存放着一个种族的脊梁、良心、奇观与牺牲。】
“你明白了吗?”赞德瑞克不无怜悯地问。
上尉没有回答,只是愣在原地,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才清醒过来,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回身朝着赞德瑞克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他用尽了全力来挥拳,所造成的后果却是自己的右手在顷刻间肉碎骨折,他的手腕与手指已经完全折断,骨头碎得不成样子。再往上,手臂的情况也算不上好,从肘部开始向下,半只手就那样软绵绵地挂在那儿。
他痛得低吼了一声,但这似乎激起了他的凶性——像一头真正的发怒的公牛一般,巴尔博亚红着眼睛再次举起了他的左手。
戴冠将军将这只手拦在半途,动作非常轻柔。
一时间,这里寂静无声,只有巴尔博亚的喘息声,以及他的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冷静下来,好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