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啸,息月寒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长空,他周身的蓝焰之火却猛然暴涨,似乎他耗尽心力元神也仍要做最后一搏!
所有人皆神色一惊,施宣铃更是想要拉开神弓射出一箭,可她失血过多早已力竭,不住颤抖的手根本无法再施展神箭术法。
“让我去!”
一只大手将她的溅星弓按了下去,长剑一扬,无畏上前,正是越无咎。
却还不等他提剑袭向息月寒时,有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一步,自后方踏风而来,从施宣铃背负的箭筒中扒出了一支长箭,并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视死如归地朝息月寒飞掠而去,半空中只留下了一记熟悉的笑语——
“好阿弟,别跟姐夫抢,这是我欠玖娘的,也是我欠你们越家的!”
那道颀长身影头也不回地掠入了风雪中,手握长箭直朝息月寒杀去,正是兰豫白!
“世溪,我来陪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息月寒发功使出最后一击,兰豫白手中那锋利的长箭已狠狠插入他另一边的肩头中,息月寒痛苦地仰天长啸,蓝焰之火熊熊燃起,将兰豫白与裴世溪尽皆吞噬。
可他们却受烈焰焚身也不愿松手,一左一右将息月寒紧紧钳制住,拼着一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火海中他们二人似乎扭过头来,在人世最后的一刹那,相视一笑。
往日誓言铿锵有力地回荡在风雪中——
火凤明王在上,贺兰一族誓死效忠,百年盟约,不死不休!
世间之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却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让人付出生命也要去实现的,数百年前的那段恩怨纠葛,贺兰氏欠奉氏一族的,今夜也算还清了……
蓝焰之火吞噬了一切,息月寒的惨叫回荡在了整个青黎大山的上空。
这个叱咤海上,一生血战无数,野心勃勃,甚至不惜将自己炼化成妖物的赤奴王,终于在黑夜尽头的最后一刻陨灭于天地间——
就此,身魂俱散,灰飞烟灭。
天也蒙蒙亮起,一切,终于结束了。
整座青黎大山白骨累累,皆被鲜血染红了,可除夕已过,新的一年也随之来临,风带走了所有战火与杀戮,万物皆充满了蓬勃生机。
一片飞雪悠悠飘下,不知落在谁的睫毛上,温柔缱绻,如梦一般。
——
斜阳照水,山间雾气朦胧,一只小船晃晃悠悠,即将抵达岸边。
“宣铃,终于快到了,下了船便是灵台山了,那长生观便在那山顶之上。”
越无咎站在船头,极目远望,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之意。
他们日夜兼程,一刻不休,走了山路,又过水路,历经重重,如今终于快到施宣铃朝思暮想的这处道观了,终于快要见到她的……亲生父母了。
是的,这些掩埋多年的真相,尽数写在了施仲卿留给施宣铃的那封遗书里。
那夜青黎大山中,施仲卿为救左崇重伤昏迷,险些丧命,还好左崇与右铭两兄弟齐心将他救了回来。
而那封遗书,也在施仲卿昏迷不醒,未知生死的时刻,由左崇第一时间交到了施宣铃的手上。
灵台山头梅花时,灵台仙人去不归,原来当初施宣铃母亲留下来的不是十字遗愿,而是十五个字——
葬吾于道观,同天地而眠,与亡夫相聚。
这“亡夫”便是施宣铃的生父,尸骨置于灵台山,长生观中,他名唤“施灵甫”,乃是施仲卿的孪生弟弟。
说来匪夷所思,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当年施家其实出了一对双生儿,只是同时出生的两兄弟,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只因当年长生观中敛芳大师的一句“天煞孤星,克尽六族至亲”,便让这对兄弟的生父动了想要掐死其中一个孩子的念头,当时若不是施家的老太君极力阻止,恐怕施仲卿的这位孪生弟弟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当然,即便后来施灵甫活了下来,却也活得像个影子,一个躲在道观中见不得光的影子,一切只因他那份荒唐至极的命格。
而施仲卿虽非天煞孤星,可他却自幼患有顽疾,施家想了许多办法为他医治,最后只能将他送到长生观,让那敛芳大师与他的几位师兄弟轮流替他传功续命,所以他那一身深厚可怕的功力便是因此而来。
也就是在那时,施仲卿见到了那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性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孪生弟弟。
他唤他“哥哥”,对他没有一丝嫉妒与怨怼,反而在他忍受传功,痛苦万分,甚至不愿活下去的时候,一直守在他床边,日夜不离,叫他千万不要放弃,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活得如同这道观的名字一般,长长久久,无忧无疾。
正因有了弟弟的陪伴与守护,施仲卿才一次次咬牙挺了过来,重获新生。
可他却对弟弟有着那么多的亏欠,他后来想将弟弟带回施府,却反遭了父亲一顿鞭笞,还是弟弟偷偷跑来看他,替他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并安抚他说:
“反正我们两个生得一模一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看过的风景,也全当我看过了,你享用过的美食,也全当我享用过了,你就替我过着热热闹闹,繁花似锦的人生吧,我与你之间有着心灵感应,就当我也过上了这样的人生,我一点也不苦,真的……”
仿佛怕哥哥不相信,施灵甫还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笑道:“道观里其实也可好玩了,好多施府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养的鸡还又大又肥,我不知偷吃了多少只呢,师父追着我打也没用,我还朝他做鬼脸,把他老人家气个半死呢……”
施灵甫的师父,便是那位断言他“天煞孤星,克尽六族至亲”的敛芳大师,施仲卿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坏老头,施灵甫却对他极为亲近,每每说到在道观中发生的趣事都乐不可支,施仲卿却听了笑不出来,反倒会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掉眼泪。
“明明生着一张脸,哥哥你却老爱皱着眉头,年纪轻轻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都活脱脱糟蹋这副皮相了,还是小弟我更英俊潇洒一些,你说是不是?”
施灵甫性情飞扬,天生乐观,爱说爱笑,同施仲卿截然不同,所谓相由心生,两兄弟即便有着天生一样的容貌,却也因为性情的不同而有着各自迥异的气质。
所以能做出惊世烟花的穆南枝会爱上施仲卿,而青黎大山里的神女扶瑛,却只会爱上那个能将她逗笑的“阿丑”。
就连施仲卿被逼着娶回施府的那位大夫人,霍娉婷,她年少时惊鸿一瞥,爱上的那个少年郎,其实也不是施仲卿,而是施灵甫。
那个月下朝她递了一杯果子酒,对着她粲然一笑,皎皎若月,美好似仙的小公子。
所以霍娉婷这么多年才会那样痛苦不甘,才会对着施仲卿嘶喊道:“就是那一笑,就是月下那粲然一笑,你递给我的那杯果子酒,令我醉到了今时今日,可我千方百计嫁给你之后,你就再也不笑了,你对我残忍至此,毫无情意,多少年了,我只能在梦中,只能在梦中再见到当年月下的那个少年了……”
不识施郎是施郎,其实世事弄人,不是施仲卿从此不对她笑了,而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扶瑛却没有弄错,也不会弄错。
那时她带着施宣铃来到施府,见到施仲卿的第一眼起,她便知道,他不是她的“阿丑”。
当年施灵甫为了替哥哥寻药,无意间来到了青黎大山的山脚下,误闯进了阵法之中,被扶瑛救下,带回了族中,还失去了记忆。
他与扶瑛相知相爱,在山中结为夫妻,生下了施宣铃,却没想到女儿竟与他有着同样特殊的命格。
上苍不公,许是这样的刺激之下,施灵甫后来渐渐恢复了记忆,想要出山一趟将扶瑛调配的灵药送给哥哥,然后再回到青黎大山与妻女相守。
只是扶瑛却骗了他,她跟他说在给他的药匣里放了一张地图,日后他能凭借这地图重新找到青黎大山,回到她跟孩子的身边。
但那药匣中没有地图,只有一封诀别之信。
扶瑛让他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既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也是为了保全他们的女儿,能让小铃铛永远被封印住,平凡无忧地度过一生。
正如扶瑛所预料得那般,没有地图的指引,山脚下又设有阵法阻拦,后来的许多年过去,她的阿丑果然再也没有回来。
但扶瑛不知道的是,其实并非施灵甫不想重回青黎大山与她们母女相聚,而是他早在离开大山的第二年,便逝于灵台山的长生观中。
是的,其实敛芳大师也撒了谎,施灵甫的确天生命格特殊,但不是克尽六亲,而是天生仙童之命,不可沾染红尘俗世,不可有七情六欲,否则便会将自己“克死”。
所以敛芳大师才会在他一出生时,便将他带到了道观中清修,只盼能让他远离红尘,安然度过一生。
可他天性桀骜不驯,不受管束,那一年还是偷偷跑去了道观,去四海八方替他哥哥寻药去了。
这一走,他便误打误撞成了青黎大山中的“阿丑”,冥冥之中他还是应了自己的命格,最终在道观中吐血而亡,回到天上做仙童去了。
在他临终之时,他将一切都告诉给了哥哥施仲卿,也将扶瑛母女托付给了哥哥。
施仲卿骤然失去弟弟,痛不欲生,却又不能随弟弟而去,只因他还肩负着弟弟交给他的重任。
但那青黎大山神秘至极,他找不到任何线索踪迹,直到那一年,扶瑛带着七岁的幼女,敲开了施府的大门。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他认下了小铃铛这个女儿,还让她认祖归宗,上了施家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