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别后悔哟。”
“悉听尊便。”
顾大勋的手机一直设置了通话自动录音。他把录音播放着听了一遍。暗骂:想敲诈我?你还嫩点儿。随即暗忖:这个家伙大概是想钱想迷了,公安局的公告里没有悬赏金,你这么热乎干啥?还他妈扮演好市民形象,尽他妈什么义务。我呸!你就是想拐着弯儿跟老子要钱,想死你!
顾大勋断定,公安局贴出公告,一定是因为在曼菲咖啡馆门口没拍到他的车,因为曼菲咖啡馆的门口离马路太远了。但他的车在“塞纳河畔”一定会被拍到的,他记得他的车就停在大门口左侧。如果警察调出其他路口的监控,综合调查,一定能查到他,届时,他必会被盘问,何翠极有可能露馅儿。
何翠要是进了局子,就成了笼子里的鲜花了。如果判她个合谋杀人,弄个无期甚至死刑,这朵鲜花算是永远地萎谢了,岂不可惜?要不要先把她保下来?小辛这边应该没问题,他不过是为了钱。钱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应该先问问何翠。
顾大勋的大脑忽地灵光一现,这不正是向何翠邀功的好机会吗?!
顾大勋调出录音,再次听了一遍,一阵狂喜爬上心头。自己这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劳哟,算得救命之恩了,对女人嘛,就是一恩二宠……
天边的残月消失了,稀疏的星星在云层里时隐时现,被城市的灯光夺去了光彩。阳春三月很快要过去了,但玉兰花开得正艳。老家坡地上的那片玉兰花树被碎石厂消灭了,成了永远的记忆。而今父母俱亡,回老家除了凭吊他们,再无回去的意义。
何翠站在阳台上望着不甚明朗的天空,心情一如云层里的星星,无法快活地闪耀。
公寓大门口已经贴上琪州公安局的公告——寻找3月18号下午14:30左右在曼菲咖啡馆门口搭载一个高个女孩的司机或目击证人。何翠明白,这个公告对她来说不啻一枚重磅炸弹。
虽然用姐姐提前布置的说辞把警察应付过去了,但被顾大勋撞见的事实好比皮肤上生出的肉瘤,洗不掉、抹不去。如果他像窦二虎一样拿着把柄威胁自己,自己可能要重复姐姐的命运。想到这儿,何翠不由得烦躁起来。
恰此时,顾大勋来了信息:能出来聊聊吗?我知道你和你姐姐的秘密,窦二虎可能是你姐姐杀的,我有证据。我在楼下等着你呢。
一霎间,何翠觉得顾大勋的信息在天空炸响一声闷雷,震得她五内俱焚;同时又划出一道闪电,劈开她的四肢百骸。怕鬼就有鬼,怎么办?
何翠努力镇定自己,她不想问姐姐,决定自己独立处理这件事。姐姐目前一定处在压力之中,这些年,姐姐过的都是啥日子啊!不能再让她难过。至少今晚顾大勋还不会怎么样,他只是想亮出底牌,提出条件。事后再根据情况和姐姐商量也不迟。
她在阳台上迅速思考了几分钟,预判顾大勋可能做出的几种行为,然后揣把折叠水果刀下楼了。她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吃惊,但身在悬崖,有恶狼相逼,也只能如此了。
刚坐进车里,顾大勋就对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去火锅店,慢慢吃慢慢聊?”
“……好啊。”何翠知道这不是三两句能谈完的,答应了。被威胁的同时居然有好吃的,还不错。
车上,何翠沉默着,她在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车内玉兰花的香气不复上次的让她沉醉,反而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愈让她烦躁、愧疚和不安。
而顾大勋却悠哉悠哉地打开了音响,放的是庄心妍去年刚出的新歌《当蝴离开了蝶》:
当蝴离开了蝶,我忘了怎么飞
再不能停靠你的肩……
这是首伤感情歌,何翠不明白顾大勋都已年过三十了还这么小情小调。歌词非常不通——蝴和蝶是同一种动物,蝴就是蝶,蝶就是蝴,搞什么“蝴离开蝶”?绝大部分流行歌曲就是酸菜缸里的陈年老酸菜,老远就闻到酸味。
隔着火锅的热气,顾大勋看着何翠娇好的容颜,心想,这次再不用八百八的红酒了。他假意问何翠喝不喝酒,何翠说不喝了,他也不再客气,自己叫了两支啤酒。
两杯啤酒下肚,顾大勋嘴角挂着一丝邪笑,猎豹一样盯着何翠,问:“窦二虎是你姐杀的吧?”
“你可真能开玩笑!”何翠强装轻松,“你还没喝晕,说话就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是吗?我现在就让你好好摸摸。”顾大勋翻出手机里的视频给何翠看,“这是你3月18号那天坐上我车的时间,14:27分,我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录下来的。你在咖啡馆的这个时间段,正是你姐的作案时间。她利用你的身份制造不在场证明,我说得对吗?”
“我姐?你扯我姐干吗?什么不在场证明?我不知道你净胡扯些啥。”
“何美人!你还是别装了吧。公安局的公告贴得满大街都是,就算我不出来指认,也会有别人出来指认,比如咖啡馆对面的商店,隔壁的商店,都有人上班,难保没人看见你。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说不定路过的行人恰好看见你搭我的车,把你举报了。不过……别人举报你有难度,因为人家不一定会留意我的车牌号码,查起来很繁琐,甚至查不到。而我呢,是有录像的,这是铁证,你明白吗?”
何翠把顾大勋的话一句句听完,每听完一句,身上就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感觉顾大勋就是一头獠牙全出的野兽,滴着馋涎,喉咙里发出怪声。不能顺着他!他越得意,我越要打击他。“举报啥呢?我不能搭车吗?”
“嘿嘿,狡辩不是你的风格呀。”顾大勋灌下半杯啤酒,瞟着何翠,“咖啡馆里一定有监控的。以我的推理,公安局贴这个公告,一定是想确认那天在咖啡馆的是不是你。我已打探了,你姐接受了警察的盘问,她会百分百跟警察说咖啡馆里是她,但实际上呢,我在门口碰到的是你,这就对不上了呀,这个糊涂有必要装吗?”
“装啥?你的话我听不懂。我姐在里面,我在门口搭车,有毛病吗?”何翠听出已无可辩驳,依然强辩着,说出了有明显漏洞的话。
“没毛病。可是监控有很多画面,里外的画面是可以接得上的。如果离开咖啡馆大厅和走出大门的是一个人,时间又紧紧相连,那就铁定是你,对不对?再说了,你和你姐都在咖啡馆里,那监控是干啥的?”
“那又怎么样?我姐可以跟警察说,搭车的人就是她。而你,认错人了。”说完这句,何翠惊讶自己今天如何有这辩才,如何能反应得这么快,虽然她的话对顾大勋来说就是个笑话。
“行啊,有辩才!”顾大勋朝何翠竖了一下大拇指,随即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没想到你这么能狡辩,我一直以为你是温顺的小白兔,没想到你也是老狐狸啊。我还有个铁证,你猜猜是啥?”
“有屁就放!”
“哟哟,这种脏字儿从你嘴里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新鲜新鲜。”顾大勋收起皮笑肉不笑的嘴脸,从鸳鸯火锅里给何翠夹了块不辣的骨头棒子,“今晚我为啥点鸳鸯火锅呢,我知道你不爱吃辣。其实,人类相处也应该像鸳鸯火锅。”
“你到底想说啥?”何翠也不客气,夹起骨头棒子就吃。
顾大勋捞出一块辣羊肉放到碗里,瞄了一眼何翠后,低头吃肉,嘴里蹦出一句话来,“你右后颈部有颗痣,我看见了,这就是铁证。我不信你姐也有。再是双胞胎,身上长痣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
头是低着的,然而声音听起来分外响亮,何翠不由得身子一颤。她脖子上的这颗痣,连姐姐都不知道,顾大勋如何知道?他把位置说得那么准确,一定没有撒谎。她强作镇定地问顾大勋是怎么发现的,顾大勋说了18号那天在西餐厅,她喝红酒头晕后趴在了桌子上,头发虽是披肩发,不过在中间束起来了,低头时头发偏到左侧去了,恰好露出了那颗痣。
顾大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八磅锤砸在何翠的心上,她后悔得暗暗咬牙。这真是天意弄人啊,那天发什么疯非要把头发束起来?不束起来就不能吃饭吗?!一贯的讲究文雅,不曾想竟惹下祸事。虽然有那颗痣没那颗痣,顾大勋都能指认自己,无疑有那颗痣更有说服力,因为那颗痣是区别她和姐姐的显著标志,虽然这一点一直是个秘密。
顾大勋审时度势,见何翠低了气焰,翻出手机里和小辛的通话录音给何翠听:“你先听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