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借宵夜孟玲探新交 因闲聊何翠伤往事

痣殇 月半弯 3427 字 3个月前

姐姐的叮嘱,她当然明白。

何翠忽然想起,昨天碰到顾大勋的事,要不要跟姐姐说。这是个意外,姐姐是不会知道的。要是姐姐知道自己碰到了顾大勋,又喝红酒又呕吐的,会不会生气?姐姐曾告知她,如果有意外情况就跟她说。何翠想了想,反正在咖啡馆里没被什么人撞见,顾大勋碰到她不过是在门口,自己也撒谎骗过去了,于是到底瞒了没说。

和孟玲的聊天,她提到了死去的父亲,纯属话赶话。她是不愿回忆父亲的,因为一回忆起来就心下难平。

她和姐姐落地后,父亲因为计划生育政策而郁闷,因为不能再生育了。父亲很封建,想要的是男孩。从小到大,何翠没体会到父亲疼爱过她。给她的感觉,父亲在少有的心情很好的时候,像个好邻居。

每当她看到别的父亲把女儿扛在肩上笑声一片的时候,她就一阵阵心里泛酸。这样的被宠爱对她是奢侈,姐姐也一样。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小情人,她觉得毫无道理。

得不到宠爱不算什么,太阳还是照常东起西落。但父亲对母亲的家暴却像频繁的惊雷,毫无征兆地让她和姐姐惊心动魄。

父亲在娶母亲时,家底不错,加上一直被宠爱,让他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他几乎目不识丁,是个酒鬼,每喝必醉,一醉就打母亲。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即便在梦里也常常响起父亲的咒骂声。后来她和姐姐大了,父亲有所收敛,但没有收手,只是背着她和姐姐。

她和姐姐上学的费用,大部分是母亲挣来的。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不久,爷爷死于交通意外,家道迅速中落。父亲身无所长,终于沦落到去工地干活。他一贯的没责任心,挣的钱首先是买酒,然后是赌。

母亲在农忙完就去镇上卖小吃,或是到工地打零工。母亲把挣来的钱毫不吝惜地支持她和姐姐读书。

她第一次体会到姐姐在父亲面前的勇敢与背叛是在十岁那年。那次,父亲叫她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啤酒,她左右手各拿一瓶匆匆往回赶,不料被绊倒了。她因为护着手里的酒,左胳膊擦破了皮,左手里的啤酒碰在了小石头上,碎了。

她战战兢兢地回去,把另一只啤酒抱在怀内。父亲大怒,酒是他的命根子。父亲照着她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喝骂:“不中用的丫头片子!”

父亲抡起手意欲再来第二下。猛的,她被姐姐紧紧护在怀内,就像她抱着啤酒瓶。她从姐姐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她想看看姐姐的表情。姐姐扭头怒视着父亲,腮帮子鼓着,满脸通红,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喷出火来。

父亲刹时愣了,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了下来。之后,什么也没说,走开了。这件事,她后来长大些渐渐明白,父亲的家暴和母亲有关。母亲文化也浅,不懂如何疏导父亲。父亲骨子里算不得怎样坏,只是缺少教育。母亲只知道苦干蛮干,逆来顺受,这实际上是把父亲惯坏了。

母亲的肝病可能和她长期的劳累、心情郁闷有关。那套老式的房屋里,常常的情景是:父亲就着一二小菜,陶醉地喝酒,而母亲在不停忙着,要么忙农活要么忙她的小生意。她和姐姐要写作业,无暇他顾。

初二那年的一个周末的晚上,她记得月亮好圆好大,高挂在碧空上,窗外的一切仿佛浸在白亮亮的水里。她和姐姐躺在床上聊作业题,东边的房间里忽地传来父亲的斥骂声,清晰地传到她俩的耳朵里:“没证据别瞎说!我和谁鬼混了?你这个臭娘们活够了是不是?你天天忙你的,木头人一个……”随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她一阵心悸,正要问姐姐咋办,姐姐已从床上跃下,奔到房门口的旮旯里抄起了一把锄头。她急急跟上,不知所措。

姐姐咣当一声推开父母的房门,举起锄头指着父亲示威:“爸,你再打我妈,我的锄头就不认人了。”这一次,姐姐人长大了,声音却变小了,冰似的透出阵阵寒意,在空气里扩散着。她看向姐姐的脸,这次没有通红,但一脸刚毅,雕塑似的。

父亲撇下母亲,满嘴的酒气先逼过来:“你还真成个大人了?敢威胁老子了?我今天要给你个颜色看看!”劈手就往姐姐头上打去。

让何翠完全没想到的是,姐姐根本没躲,高举起锄头对着父亲的腿部方向狠狠砸下去。父亲大骇,急忙跳开,转而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向姐姐扑去,大声恫吓着:“敢打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一霎间,地上的母亲抱住了父亲的腿,骂道:“你还是人吗?打自己女儿是啥本事?!就不怕说出去笑歪了人家的嘴!你还要脸不?”

姐姐扔了锄头,蹲下抱住母亲,扭头看着父亲,声音平静地说:“打我吧,打死我,别打我妈。”

何翠这才后知后觉似的喊出一声:“爸!别打了,咱是一家人呀!”还没喊完,先自呜呜哭了。

其实,她看得出,姐姐也就是吓吓父亲。锄头的铁头砸在地面的青砖上,虽然砸出一个麻雀蛋大的小坑,但打击的路线是自上而下的,和打击目标保持了距离,根本不会伤着父亲。

父亲在她的哭声中消停下来。他坐到床沿上,瞪着何晓,没有再动。何晓在五年级那年用砖拍破了人家的脑袋,家里花了千把块才把事情了结。他对何晓,是有些怕的。

回到床上,窗外的月亮依然明亮。姐姐侧着身,似乎在瞅着月亮,半天,喃喃道:“都说父亲是太阳,母亲是月亮,我看我家不是这样。我爸没有太阳的热,我妈没有光亮过……大自然那么美,人咋这么坏呢……”

“姐……”她觉得姐姐在说梦话,推了推姐姐。但姐姐接着说:“以后咱们都做能放光的月亮,该放光时一定放出光来,别被乌云遮住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探身看向姐姐的脸。一双泪痕被月光照得清亮,冰溜子一般。姐姐一动不动,像个冰雕。

何翠掐断回忆,走到窗前。月亮像个圆盘在天上高高挂着,像极了八年前的那个月亮。姐姐的那些话又响在耳边,远处的七彩霓虹闪烁着,裹着姐姐的话音,明明灭灭间跳跃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