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和二年(前7年)正月,西北的大地尚未解冻,京城长安的天气还是严寒彻骨,街市上商贾摊卖一片萧条,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往年那种车水马龙的景象不见了。就连未央宫、后宫的卿臣和嫔妃们也失去了笑颜,甚至停止了年拜与朝贺。由于全国粮食歉收,成帝发出了节俭度灾年的谕诏,人们没有心思庆贺新春了。但是,成帝和他心爱的妾妃赵合德照常挥霍和玩乐。
连日来,成帝的身体一直欠佳,总觉不适,便向丞相翟方进打了招呼,没去上朝理政,而是留在少嫔馆休息。因为赵合德见其姊赵飞燕怀了身孕,产生妒忌和怨恨,在春节之前由昭阳舍宫又搬到少嫔馆居住,每天与成帝欢娱,饮酒作乐,并盼望在这所新的寝宫内亦能怀嗣,变着法儿让成帝每天每夜生活在少嫔馆里。
正月十五晚上,少嫔馆内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人们穿行于膳房与大厅之间,为成帝和昭仪准备元宵佳节的筵席。不一会儿,大厅已预备好美酒佳肴,简直是丰盛至极。成帝尽管身体虚弱,但还是强打精神,照样和赵合德一起参加元宵筵席。两人走到御座处,未央宫的中常侍郑永、昭阳舍宫的宦者令任善急忙上前掸了掸座位,而后手扶主子坐下。冷艳、冷花又赶忙走上来,给成帝、合德斟上酒。
赵合德端起酒樽,祝愿陛下在甲寅之年虎虎生威、龙体健壮!成帝亦端盏祝合德玉体康泰!两人同时饮下这第一杯酒。
冷艳、冷花又及时地给主子斟上酒,还把筷子递到他俩手中。成帝、合德互相敬让着,边饮边吃。
三杯酒过后,膳房的两位御厨各端一盆热气腾腾的汤圆走入大厅。冷艳、冷花接过汤圆盆子,放在桌案一角,给成帝、昭仪盛了两碗,分别放至他们面前。
这时,欢度元宵佳节的音乐演奏开始了。承明殿的内史精神抖擞,挥手指挥位于大厅一侧的皇宫乐队。钟、鼓、琴、瑟、笙、竽、管、箫,齐奏共鸣,声震大厅。雄壮的乐曲声过后,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须臾,深沉的箫声响起,好似大山深处潺潺溪水滑落,将人们带入一种静谧的情境。接着,几十名如花似玉的舞女从大厅两侧飘然而至。继而,瑟、笙、竽、管渐渐奏起,伴随着箫声琴音织成一部回肠荡气的舞曲。舞女们脚步轻盈,但有节奏地踏着乐曲声,手舞长绸,随着乐曲的起伏而飘上落下。她们时而甩绸如柱,时而抖绸似龙,数十条彩绸有规则地在空中展动,真好像数十条蛟龙在水中遨游。
开始,成帝和赵合德沉浸在动人心魄的乐曲声中;现在,他俩又被引入迷人的舞蹈之中。特别是成帝看到这些仙子般的舞女身姿优美,倩影翩翩,不由得如痴如醉。
这时候,在远条宫卧室里的赵飞燕,正处于焦虑之中。由于“怀嗣生产”问题一直不能解决,她茶饭懒咽,寝卧不安。站在旁边的中少府王盛,不住地开导和劝慰她。姜秋和姜霜悄悄地走过来,本打算请主子去膳房吃汤圆,但看到主子满脸愁容和忧郁,没敢说话。
赵飞燕哪里还有心思过正月十五呀,她知道姜秋、姜霜的来意,没等她俩开口,就将她俩打发走了。她沮丧着脸,唉声叹气地说:
“我乃堂堂皇后,诈孕之事一旦败露,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请皇后暂且忍耐,容小臣再想良策。”王盛答道。
“但已逾十月怀胎期限,将近十二月矣,如何向皇上奏释呢?”
赵飞燕欠起玉体,在地板上踱来踱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王盛终于开口道:“启皇后,小臣想出一计……”
“讲!”
“鉴于孕期已逾,为不引起皇上怀疑,莫如主动奏明,就说睡梦龙卧,圣嗣暂不育。”
“那……那皇上能相信吗?”
“当年吕后就是做的这种梦,才嫁给先祖高帝的。皇上为何就不相信你皇后之言呢?”
赵飞燕又冷静地思考了片刻,方点了点头。
王盛见主子情绪已经缓和,马上劝她去膳房吃汤圆,并告诉她,侍女们都在等待皇后过元宵佳节呢!
赵飞燕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命他去膳房取一坛上等米酒和一只大鳖,立即送往少嫔馆,让皇上好好补养一下。
王盛躬身领命,告辞离去。
少嫔馆大厅内,成帝顾不上与合德昭仪交谈,他早已被美丽的舞女弄得神魂颠倒了。正当成帝被美女的舞姿引入仙境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呼唤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未央宫舍人吕延福躬身站在御座旁边,并双手呈上一份布帛奏书。他展开一看,竟然是高陵侯、丞相翟方进的奏帛——
启奏陛下:
因癸丑之年,南北两方发生特大水灾旱情,粮谷收成大减,百姓生活困难,故南方十二郡县、北方八郡县的百姓,未能过甲寅春节。现有西北的张掖、兰州两郡百姓昼夜赶到京城请粮,急盼陛下定夺!
甲寅正月十五 翟方进奏上
他阅罢奏帛,心情沉重。面对眼前盛宴,想起百姓的艰难困苦,心里不是滋味。刚才那种兴奋而欢娱的神情,顿时消失了。
他心里不住地怨恨起翟方进,你翟方进身为一国之丞相,日理九州大事,怎么连处理百姓灾情之能力都没有了呢?特别是去年三月,朕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时,闻关东一带落下两颗陨石,当时料定全国必有不测之灾难。朕便提醒满朝文武,还特意叮嘱你这位丞相,千万要想些办法,及早预防灾患,而你无动于衷,视君言为戏言。如今,连百姓上京这点小事也让朕解决,那还要你这位相国干什么?想到这里,他气愤地对吕延福说道:
“延福,你马上去相府,通知高陵侯,明天来少嫔馆见朕!”
“是,我现在就去。”吕延福向成帝施礼领命,急匆匆地离去了。
成帝举目扫视案前,大厅已经荡然一空。原来,赵合德发现成帝观看奏帛后的神色不对,就命内史停止了乐队演奏,让舞女们也结束了表演。
这时,未央宫中常侍郑永从厅门走了进来,向成帝禀告道:“启奏陛下,刚才中少府王盛来过了,他受赵皇后之命,给陛下送来一坛上等米酒和一只大鳖,请陛下品尝并补养身体。小臣已经派人将礼物送到膳房去了。”
成帝一听赵飞燕派人送来补养品,不免心里受到慰藉,方才对翟方进的那种愤慨情绪消失大半,但又想起赵飞燕怀嗣逾期之事,于是问道:
“郑永,王盛有谈到皇后分娩之事吗?”
“没讲。”郑永摇了摇头,回话道。
“陛下,您何必那么心急呢?”赵合德说着走了过来,其实她对姐姐怀孕之事早就怀疑,只是不敢明说,怕成帝怪罪。于是她婉转地劝道,“生儿育女是女人的事,男人跟着急也没用,看来还是没到时候,到时候必然生下来。陛下,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休息了。”
赵合德说完,伸出双手搀扶成帝,走下御座,两人一起奔向卧室。
第二天,成帝携赵昭仪去承明殿。成帝反复思考,决定还是在承明殿接见高陵侯翟方进为好。当年提出修建少嫔馆时,曾引起一些卿臣非议,是他一再坚持,方使得这所宫馆得以建成,少嫔馆落成后,还没有一个大臣来过,尤其这里的装饰极端豪华,怎么能随便让他人进进出出而议论纷纷呢?所以,他事先命郑永去往相府,重新通知了翟方进。
翟方进按时赶到承明殿。这位相国从心里,一直非常尊重成帝的旨意。作为君臣议政的地点,很显然在少嫔馆是不妥的,理应改在承明殿,所以他对地点改变并不介意。
翟方进上殿后,看见赵昭仪伴驾坐在一旁,心里感到别扭和讨厌。君臣议政,一位嫔妃旁听,成何体统?但仔细打量成帝,见成帝面容十分憔悴,赵昭仪随驾,可能是为了照顾成帝的身体。这么一想,翟方进便不想过多占用成帝的时间,而是简明扼要地向陛下陈述了全国百姓过年的悲苦状况,同时告诉陛下,国库存粮仅仅五千担,实在不敢随便动用。说完,翟方进将张掖、兰州两郡百姓要粮的奏书呈递给成帝。
高陵侯、丞相上奏虽然简单,但是成帝听得极为认真。因为先皇都有过教训,凡是大灾之年,百姓容易闹事,自己登基以来,也吃过好几次这方面的苦头,所以对待百姓受灾时期的生活,必须妥善处理,不可掉以轻心。
他听完翟方进的谏奏后,又仔细审阅了张掖、兰州两郡百姓请粮的上书,确实感到百姓度日艰难、饥不饱腹,国家理应给予赈济和帮助,而国库存粮又那样少,况且现在刚到正月十六,距离粮食新出至少得七八个月时间,现在如果不能克服这一困难,就动用国库那点存粮,将来可怎么办呢?事态严重,轻率不得。怪不得翟方进昨天夜晚就派人给自己送来议政请奏,这可是个大难题呀!
成帝将张掖、兰州两郡的上书放在案上,埋头思考后,觉得左右为难,于是抬头面向翟方进问道:“翟丞相,你可有良策?”
“陛下,微臣已经想了许久,但总觉得策不成熟,故未敢直言,诚请陛下谅恕责罚。”一向谨慎的翟方进,仍然严以职守,委婉地回禀道。
成帝一看这位相国也未能说出子丑寅卯来,转身又面向赵合德问道:
“赵昭仪,刚才翟丞相所奏谏言,你都听到了,不知你有何高见?”
赵合德从来没有参政过,突然听到皇上这么一问,真有些措手不及,且此事又非常棘手,怎么能一下子说得出来呢?她紧张而局促地回禀道:
“陛下,您,您太高抬我了。此乃朝中要事,妾身岂敢妄言?!”
成帝左右为难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好主意。他有心让翟方进派人打开国库,给张掖、兰州拨一部分粮食,又恐其他郡县发生粮荒,无法应付;有心拒绝开仓放粮,可张掖、兰州的百姓已经断炊,眼下的矛盾又如何解决呢?看来,“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不无道理呀!
正当成帝因放粮而作难之际,未央宫舍人吕延福走了进来。
吕延福禀告成帝:赵皇后欲上殿求见。成帝一听赵飞燕来了,当时愣住了。稍一思忖,觉得赵飞燕来了也好,一来当面询问一下她怀嗣的情况,二来请她对放粮之事出谋划策。于是,让吕延福立即引她上殿。
赵飞燕在吕延福的带领下,走进承明殿。她刚才因去少嫔馆碰壁而折身转向承明殿,中少府王盛、贴身宫女姜秋和姜霜等人则在殿门外等候。赵飞燕腆着肚子,参拜了成帝。
成帝请赵飞燕坐到御座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