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入唐邓军的军营,新任唐邓节度使李愬就意识到,这支军队几乎已经没救了。

一支军队与一群乌合之众的区别,战甲、军械都是其次,关键在于纪律和士气。有了纪律,士兵才能令行禁止,指哪打哪;有了士气,军队才能攻坚克难,无往不前。但遗憾的是,这两样东西,唐邓军一样也没有。李愬就任前,唐邓军屡战屡败,早就没了士气。上一任节度使袁滋在时,根本没想过要拿唐邓军去和淮西军硬拼,只靠着平时和淮西军拉拉关系、搞搞联谊,然后双方做个样子定时打上个一两场,就可以在战报上吹一吹打了几场胜仗。长此以往,唐邓军的战力每况愈下,就算是面对一帮乌合之众,唐邓军都未必是对手。

更糟糕的是,在松懈的纪律下,唐邓军中还混入了大量来自淮西的细作。军中有风吹草动,淮西那边甚至比李愬知道得还要快。

在这种情况下,厉行整肃军纪根本没有可能,李愬也并没有打算这么做。他对出营来迎接的将佐们笑着说:“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向来柔懦,天子是知道的。所以派我来抚慰你们。至于部署出战,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唐邓将士们早就听说,新派来的节度使李愬是个没本事的官二代。这时见李愬如此,将士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而军营中的细作们很快就把情报告诉了淮西藩镇,淮西人刚刚打败了唐邓两位节度使,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任主帅自然看不上眼。得到细作的情报,自然也同样安下心来。唐邓军依旧散漫混乱,唐邓将士与淮西的暗中勾结依旧来来往往,一切都如李愬所希望的那样,和平又照常地进行着。

李愬有一个秘密的大计划,那就是:擒贼先擒王!他要直取蔡州,捣平吴元济的老巢,彻底干净地解决淮西的问题。这个计划简单、明了,正如李愬的风格——不绕弯子,直奔主题。这么简单的计划,难道他的前任们没有想过?对面的淮西军将领没有想过?自然是想过的,但问题就在于,这个计划若是真的执行起来,难度非常大,所以根本没人认真地考虑这种可能。

就像是老鼠们都希望能在猫的脖子上安一个铃铛,这可能做到么?

其他人确实做不到,但是李愬想要试试。

首先,李愬需要一个合适的团队来执行他的战略意图。

如今的唐邓军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根本不符合李愬的预期。所以他需要人,真正能用得上的人。幸好李愬出身于将门世家,父亲李晟给他留下了一笔无形的财富。可以这么说,就算是李府的家丁,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早年间就跟随李愬的随从马少良、董少玢,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可以坚决执行李愬的命令。

但是这还不够,李愬需要更多的人。于是他就地招募,编练新军,号为“山河子弟”,从中选拔出一些好汉,培养成领兵之才。加上李愬从家里带来的随从们,一共十员骁将,号称“山河十将”,成为李愬麾下冲锋陷阵的骨干。除此之外,李愬还上表天子,请求朝廷增兵,为他派出真正能打的兵来。此时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调派的预备队了,但还是勒紧裤腰带,抽调了河东、泽潞、鄜坊三镇的两千精兵,归李愬全权指挥。

这已经是天子能给李愬的最大支持了,李愬也因此基本解决了兵力的问题。

其次,李愬还需要关于淮西最及时、最准确的情报,来帮助他制定行动计划。

这场军事行动要求准确的部署,以求一击必杀,摧毁淮西军的指挥中枢。这就要求李愬能够清楚地掌握行动范围内的地形地貌、河流村庄要塞防御、兵力部署等一切可能获得的情报,以保证最终的行动计划滴水不漏。但是要清楚地掌握这些情报,需要派出大量斥候与情报人员深入敌后侦察,而这势必会引起淮西军的警觉。

李愬不希望淮西军对自己的战略计划有一丁点的觉察,于是他便用另一个办法来达成目的——自己的斥候不能用,那就用敌人的斥候!

淮西与唐廷交战四年,其实也已经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间或有不少淮西兵溜了号,前来唐州归降,只为了求一口热饭吃。对这些降卒,李愬每一个都亲自召见,询问这些人所知道的淮西情形,大到淮西各城的兵力部署,小到降卒们来唐州这一路的路况,全都一一问清。李愬还取消了以往对接纳敌军细作者“一经发现杀全家”的旧规,下令厚待敌军细作,这个规定让抓获的细作更积极地向李愬报告淮西的情况。就这样,李愬对于淮西的内情愈发一清二楚。

对于俘虏、收降的淮西将领,李愬尤其重视。降将吴秀琳知道李愬有取蔡州的意图,便将淮西将李祐推荐给了他。李愬专门设计将李祐俘虏,并收为己用。从此之后,李愬便常常与李祐在夜深人静之时单独谋划,推演袭击蔡州的行军方略。

有人自然要质疑了,若完全依赖降兵降将们提供的信息,要是这些人有诈,故意欺骗唐军怎么办?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李愬并不担心,因为他手中的情报不是单凭某个降兵降将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而是来自于海量人员所提供的“大数据”,再经由李愬周密的信息甄别,分析判断之后,去伪存真,最终得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大数据从来不会骗人,这是真的。

经过和李祐的商议,李愬先后出兵攻取蔡州以西和西北的文城栅、马鞍山、路口栅、嵖岈山、冶炉城和西平等据点,与北线郾城一带的唐军兵势相接,连成一气。他还遣将攻克蔡州以南和西南的白狗、汶港和楚城诸城栅,切断了蔡州与申、光二州的联系。其主力进驻距蔡州仅六十五里的文城栅,建立了接近蔡州的奇袭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