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
“谢谢……打扰先生了。”
少年的声线努力持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床边的
傅斯岸望着他,却没再维系这不可能继续下去的平和温静。
“抱歉。”傅斯岸问,“关于明天是祭日的说法,那是真的吗?”
显然,男人已经了解过了今天中年人喊出的那句话。
“……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舒白秋的胸口很轻地一下起伏,他摇头,匆忙讲。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提。”
假如他提过,或许先生就不会将婚礼日期定在今天。
但舒白秋是当真没有介意。
之前两年,他被严密监看。哪次被关得久了,连日期都会变得混乱。
根本无法去记什么特殊的时间点。
“而且……”
少年又轻声说。
“祭日不是明天,是昨天。”
傅斯岸听得微顿。
他想起了昨天舒白秋忽然发的那场烧。
如果不是少年从噩梦中惊醒,根本睡不沉,傅斯岸原本并未打算今晚将事情讲明。
但现下说到这里,他却隐约感觉。
或许,这就是舒白秋真正的症结所在。
少年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还主动说:“没事的,昨天发烧也只是意外。”
“我今天就没有烧,这段时间也会努力,尽量不生病。”
傅斯岸皱了皱眉,似是听出了一点不妥。
为什么要做这种努力?
没等傅斯岸开口,他就听舒白秋接着道。
“等完成了先生的任务,和需要。我再生病,就可以被直接丢掉了。”
傅斯岸:“……”
少年语气平静,甚至让人听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心安。
傅斯岸不由得皱眉更深:“为什么这样讲?”
他没有回应那句“丢掉”,没有现在立刻探讨,而是更明确地指出道。
“生病只是身体的提醒,并没有什么罪错。”
男人的口吻冷静,带着医生的客观理性。
舒白秋听了,却面露微茫。
“可是我生病……就害得我爸妈死掉了。”
傅斯岸的呼吸微停。
原来舒白秋,早为过往的自己定了罪。
傅斯岸知道,压抑太久的问题与心结需要有一次彻底的爆发,才能被解决、被疏导。
但傅斯岸却倏然生出一种感觉。
好像少年的阴影与心结,或许会比医生们给出的所有预想更为严重。
“他们不是因为遭遇自然灾害,意外去世吗?”
傅斯岸低声问。
“不是。”舒白秋却摇头。
“是被我害死的。”
少年轻声讲着这个事实。
他的嗓音和神色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好像在用最低弱的力气,为自己划开最狰狞的刀口。
少年眉眼淡漠,看着自己满身的模糊血肉。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爸爸妈妈要带我去医院,不开车走那条山路,他们也不会遇到山体滑坡。”
舒白秋喃声自语。
“从我出生起……就害了他们太多。”
傅斯岸颈侧的青筋骤跳,他想说什么,面前的少年却已经慢慢地蜷缩了下去。
“先生……”
舒白秋抱住了自己的膝弯,声音轻而闷,在问。
“你有原石吗?”
傅斯岸额角和颈侧的血管仍在跳,沉了下嗓音才压去过分沙哑的低涩。
“为什么要原石?”
他抬手去碰舒白秋的脸,不想少年把自己埋得太深。
舒白秋的颊侧凉得吓人,即使仍在宽软的床上,盖过温暖的绒被,少年却好像已经失却了体温。
“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舒白秋的脸被抬起了一点,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一般在讲。
“我该摸的。”
傅斯岸的心口被重重地狠揪了一把。
酸得泛苦。
表面完好无损的少年,其实在内里已然开始崩溃。
舒白秋的情况不对。
从回到月榕庄起,从听到那人的喊话,又或许是更早,过重的情绪就已经冲垮了他。
压抑会累积到创口蓄脓,可爆发的过程,或许同样会痛不欲生。
“我应该的……”
少年的嗓音清软而机械,他喃喃地重复着,念着让人不忍卒读的噩梦。
“我害死了爸爸妈妈,应该摸石料赎罪……”
——仿佛有人这样强迫洗脑过他,告诉他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过往的深霾阴影终于显露出来,却残忍到足以令人心碎魂惊。
傅斯岸终是再无法恪守维系引导的客观或冷静,他倾身抱住了床上的少年,那单薄的身形发着抖,在他怀中颤得破碎支离。
“我该摸的……”
舒白秋还在重复,他的手指紧紧攥拢在一起,像是在主动抓握着什么物件。
床上什么都没有,更不可能有毛料玉石,但舒白秋的指间却清晰地生出了红肿,好像他的身体已经凭空在执行。
在竭力进行着赎罪。
“小秋。”
傅斯岸哑声叫他。
“小秋,把手松开,别弄伤自己。”
舒白秋的指间和手背都生出了明显的红印,他却还在攥握着双手,近乎自虐般地不肯放开。
傅斯岸只能强行把那纤细的指节掰开,制止少年的举动。
舒白秋的力气拗不过他,手指很快被掰空。
可是少年的应激未停,眼廓通红,还在哆嗦着道歉。
“对不起、我摸不出来……”
“对不起……”
舒白秋的道歉已然分不清在对谁,对先生,对那些胁迫他的人。
又或是对他意外离世的父母。
破碎颤抖的少年声音像玻璃碎粒,一颗颗填嵌进听者的心尖软肉里。
舒白秋的纤长指尖又在本能痉挛,傅斯岸只能用自己的手指填进去,让对方握住自己,把少年的手牢牢扣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即时到这个时候,他怀里的小孩竟是仍还没有哭出声。
没有呜咽,没有嚎啕。
只有大滴的水光一颗颗,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砸在傅斯岸的手背上。
冰出一片灼伤。
“对不起……”
直到舒白秋的两只手都被傅斯岸掰开,十指相扣,握在掌中。他还在呓语般重复着。
发着抖的少年也终于背靠着胸口,被傅斯岸抱进怀里,用交叠的双手扣住。
“不需要摸那些。”
环住少年的力度沉稳持重,傅斯岸的声线却再不像平日般无澜,有了哑然的波动。
对一声声道歉,傅斯岸一次次重复着回答。
他抱着怀中的小孩,耐心低哄。
“不需要,你只要摸摸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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