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子夜13

借月留光 唯刀百辟 2817 字 8个月前

陈纵用了很长时间门,才理解那四个字的意思。

她用了更长时间门……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到那时,陈纵已梦醒了,坐起身,一通又一通地给子夜拨去电话。二十余通电话,他都没有接。

电话打到最后,只剩下毫无感情的女声:“对方暂时无法接通,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陈纵一遍一遍听着机械而重复的女声,听到手机没电,听到出了一身身冷汗,浑身冰冷。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那几天是怎么过的。一整天一整天无法入睡,困极了,偶尔能打盹几个小时,醒来便以为能刷新记忆,回过神便重新拾起手机来看。

一条回复也没有。

子夜好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她一时冲动,也想过偷拿子夜留给爸爸那张卡去寻他。可她虽然知道他公寓里头什么样,港市偌大,她上哪里去寻呀……

有时候做梦,她病入膏肓,室友一个个到她病床前讲,港市偌大,俊男靓女,人心易变。半年多了,该到分手的时候了,你换人吧。

一觉醒来,她又有了新觉悟,试着发消息辱骂他。可她发现,到了这种时候,她连骂他都没有办法做到。一再斟酌措辞,讲出口只剩下一条条质问,问他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没关系,我能接受,只要你好好同我讲……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到很久很久之后,子夜的离开带给她那种宛如蜕了层皮的痛早已烟消云散,愧疚却始终如影随形。她一度以为,子夜不愿同爸爸联络,甚至也是因为无法面对与自己的关系,他怕尴尬。

以至于她那时都想发消息给他,你只要回来,我可以当十八岁开始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陈纵终于还是没有这么讲。她蹲在墙角大哭了一顿。

哭完之后,彻底拉黑了子夜,接受了这个人到自己的生命里来一遭,又突如其来,无声无息消失了这件事。

痛彻心扉一场,也算脱胎换骨。

陈纵没有颓废太久,拉黑子夜之后,很快将自己调整过来。

“她爱上一个渣男,然后她被他渣了”——并没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她落笔去写,补全了周复与年年的结局,近乎泄愤式地书写,塑造了一位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的“渣男”,以使自己来理解这个简单粗暴的badending。

她与子夜be了。

她的痛苦有的放矢。可是奇怪的是,子夜走了,他这个人越发无处不在,带给她的影响,在她近乎于脱胎换骨的几载成长之中,始终如影随形。

吃鸭掌会想到子夜讲“齐王之食鸡也”,吃豆腐是“其叶恶臭,歉年人会采食”;嘴馋时,会想到“馋字从食,右部本意狡兔;人为口腹之欲,不惜多方奔走以膏馋吻”;下雨时,逛古都时,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难免迷信时,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祀胜于德,原本是人的无奈”;当她看到无数可鄙可笑的庸人时,“你看这世上多少行尸,灵魂脱离肉身行走”……何止,何止。

子夜无声无息,浸透了她整个生命,构筑了她识文断字,立身于人的全副骨血。

最难最难的时候,爸爸远在他乡住进医院,她只身在家,被几个中年男人恶狠狠锤门。她坐在书桌前,平静地听那些往日里衣冠楚楚,酒席饭桌上接她敬酒,会慰问她功课作业的叔叔对她爸爸破口大骂。

她该害怕才对。

可有一道沉静而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告诉她,“别怕。”

然后陈纵推开房门,走出去,走出去……直面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华美衣袍之下的一道道烂疮。

她带着生命之中对子夜不可分割的恨与爱,义无反顾、无惧无畏地往前走,往前走,只身破开漆黑暗夜,穿过悠长的黑暗的隧道,终于立在阳光之下,长出满身的血肉。

二十一岁,爱情失败,父亲住院。学业耽误,大过处分使她求职路上处处碰壁。一事无成,最艰险的时候,陈纵从未疑心过自己前路渺茫,足不出户,也能在家愤怒地写作。

寻了几家出版社,有一间门出版公司编辑知道她没有工作,特意联络她,打了微信电话问她,你写得东西很有镜头感,调度仿佛电影,是某种难得天分。你有想过学电影吗?

自此投身这行,跌跌撞撞六年,至此总算杀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也遇到过很好的人。

每一次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走出子夜的阴影之中时,却发现,都不对,都不对。

阳光的人太肤浅直接,健硕的人显得粗苯……无论遇见谁,她总拿他们同子夜比。子夜有什么好?

她自己也克制不了。

到最后,每一段关系都虎头蛇尾,潦草收场,无一例外。

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在爱情这件事上寻找什么。

第二任男友是在报考电影学院复试时拍十五分钟短剧认识的,如今已有作品问世,获了小奖,也算半个行业前辈。那人带着满身爱意向陈纵奔来,走的时候哀恳绝望至极:“我只想让你爱我,很难吗?”

第三任男友是练英文时认识的华裔,阳光开朗,有健康小麦色皮肤。擅长游泳冲浪打沙滩排球,热爱一切户外运动,会在公共场合大方示爱。分手时,是,“你其实可以更性感可爱一点。”说直白一点,是怪她对他没有性|需求。

第四任男友是在美国认识的,后来她单方面突兀地中段了这段感情,没有任何解释。那时她第一次终于认识到自己要的不是什么感觉,而是非得某个人不可的时候,她不愿意再耽误自己和他人。对方在她在网上风评最差最差的时候,选择将这段感情挂上了网作为黑历史,骂她“渣”。

而早在去美国之前,她陪白小婷去庙里算过一次命。那时她已经和富二代离婚,带着一个女儿,又谈了场恋爱,预备第二次步入婚姻殿堂时,算命的说她,四十岁前结婚都会离。还说陈纵这辈子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两人的爱情谶言竟都应验。

意识到子夜的痛苦和困境,则有需要更多更多引线。

子夜来之前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门,她很羡慕白小婷,也很容易喜欢丁成杰这样的男孩子。白小婷一直以为她在凡尔赛,于是说出那番,“我们这种野种,只有羡慕你们的份。你又有什么好羡慕我们的?”

也是到了美国之后,陈纵才明白,丁成杰和白小婷,都长了一张没有被人欺负过的脸。

可是没有人疼爱的小孩,又有什么好“没有被人欺负”的?